“叔爷,这事议过多少遭数,族法家规没有变,妮儿的父母没有变,管她爹娘有多大的家业,管她自家有多大的能耐,族法家规,它一百年不变,一千年也不会变。
“叔爷,此事以后不必再议了,不通过就是不通过……”
旁边另一位族老杜向秦,也冷冷哼笑了两声说:
“叔爷,你到四里八乡扫听去,哪个讲究的大户人家,叫奸生子放在族谱上,说破天不过是丫头片子……”
杜骐迈呼噜呼噜咳几声——他是杜太爷的侄子辈,比杜太爷大了快十岁。
这老爷子眼神陡然一厉,对出言不逊的杜向秦,沉声呵斥道:
“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就事论事,论过就算,无故攻讦一个妮儿,你脸上很有光吗?”
老头儿教训了杜向秦,杜向秦老实受教,大家本要各自走开。
谁知杜太爷开始抽风,在地上捡砖块、土坷垃,利落得像投暗器一样,投向出言不逊的杜向秦。
那杜向秦一边躲挡着,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
“叔爷,不是我不敬您老人家,您哪有长辈的样子!一句话不顺耳就打人,你做老家儿的不尊重,这……这像什么样子这是……”
杜骐迈腿脚不好,急得直跺拐杖,嘴里呵斥小辈儿,又赶紧劝说杜太爷住手。
杜太爷谁的话也不听,一边砸人一边咒骂:
“烂腚的龟儿子,你爹才是‘奸生子’,你死鬼娘才不尊重,你一家子都不尊重,才下出你这遭雷劈的鳖货。
“你这龟孙儿早晚死在外头,叫狼给你骨头肉都啃光了……”
老铜钮拦腰抱着杜太爷,一连声地说:“太爷,回吧,咱们回吧……邮差刚来送信,说大小姐来信了……”
杜太爷气头上不理他,还在发狠飙脏话:
“你这个不上嚼子的野骡子,野驴跟家马串出来的岔巴子,太爷一脚把你肠子踹出来,你那绿王八的死鬼爹,也一个屁都不敢放……”
那性格确实很驴的杜向秦,对杜太爷叉七叉八地乱骂,什么不好听他就骂什么,专捡杜太爷家的破事儿骂。
杜骐迈颤巍巍举起拐杖,砸他的背打他的腿,都止不住他的破嘴,还是杜向甫踹他一脚,又甩了他两个嘴巴,才叫长工把杜向秦拖走了。
族长杜向渊也走出来,劝杜太爷为珍卿着想,万万别再骂下去了。
另一些族老也都出来劝。
杜太爷为给孙女上族谱,多年来都是低声下气,委屈求全的。
可这一回不知道怎么的,他竟在祠堂门口跟人干上了……
这场面传扬开了以后,让外姓人看足了笑话,还说杜太爷与族老都撕破,以后在村里谁还让着他?
当杜太爷像发了狂犬病,叫嚣着要打死杜向秦时,他管家黎大田着急忙慌地跑来。他扯着要干架的杜太爷,气喘吁吁地嚷:
“太爷,出大事了,家里来了好些生人,还有收捐的警察也来嘞……”
杜太爷一听气势大萎,他揪着黎大田脖领子,颤抖着问:“警察又来收捐啦!……”
这可怎么是好啊,他要收拾东西上海宁,不少好东西都摊面上了。
这这这……这些烂腚抽风的警察,怎么这时候跑来了呢?
黎大田也有点说不准:
“不单来的收捐的,大小姐上的启明学校,那学校好多当官的,还说有教育局当官的,漫漫当当站了一院子,还驾了两驾洋车来……对对对,那驾洋车来的,还穿着洋报的人,说是专程来拜望太爷的……”
杜太爷眼睛“噌”一亮,珍卿学校当官的,教育局当官的,那指定不是来收捐的。
还在当场的杜氏族老,纳闷地问族长杜向渊:
“你那二儿最近升了官,是说升到市教育局去了。那学校跟教育局当官的,是不是要来你家,从北边来走错门户了?”
杜太爷也不上心干架了,豹子一样一跃而起,赶紧往北边玉带河走。
杜氏的族老们面面相觑,看杜太爷、老铜钮、黎大田,通通走得不见人影了。
族中资望最重的杜骐迈,卡着痰咳了三四声,跺着拐杖语重心长道:
“小叔性子跳脱放诞,来了这么多官面人物,恐怕他脑子一发热,说些口不对心的话,叫人觉得杜家人怠慢外客,大家都去小叔家里,帮他撑撑场面吧……”
杜骐迈老爷子说得在理,连被长工拉走老远的杜向秦,也从拐角那甩开长工,跟上去北村的大队伍。
等他们赶到杜太爷家门前,果见北边停了一驾洋汽车,黑压压围了几层人在外看。
那车夫模样的人,呵斥村民不要乱摸,说摸坏了干一辈子都赔不起,又说那四轮的洋车会咬人……
杜太爷的家门外,还停着六架两轮洋车,也围着好多村民看新奇。老铜钮带着家里长工,现在守着这些洋车。
杜骐迈老爷子吩咐一个族老,叫家里的长工们都来,守着贵客们驾来的这些洋车。
谁都不准摸不准碰,守完了车要是一点没破损,每人赏三升小米,守坏了没有米拿还要受罚。
杜骐迈老爷子整整衣冠,带着杜家族老一道进去。
只从客人的坐驾就晓得,这些客人绝不是来收捐,寻遍全睢县全永陵全禹州,也找不到驾洋汽车来收捐的。
黎大田把族老们接引进去,直接往后一进的厢房而去。
族老们刚走到场院里,就听见哗啦啦一阵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