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光给杜太爷换鞋,杜太爷打量屋顶的烛形吊灯,惊奇地问珍卿:“这灯吊那么高,不好点灯吧。”
胖妈笑着上来说:“太爷,这是电灯,不用点火。开关一摁就开了。”
说着,胖妈去摁了开关,昏暗的大厅一下亮如晴日。
杜太爷神情颇是惊诧,但是当着城里的佣人,他怕自己这主人家反倒现眼,就故作淡定地颔首,言简意赅地说:“不错。”
怕杜太爷腿脚不方便,珍卿把楼下最大的房间,给杜太爷隔成一个套间。
之前先批送回的行李,早给他送到楼下套间里。
大家先去看杜太爷的房间,他的房里多是暗色系:
床架、窗子、衣柜等,都是红色的;
而多宝阁、书桌、斗柜等,一律是都是黑色的;
窗帘桌布都是灰色系的;
地板是棕色的实木,桌柜的类型都古朴。
这里面的电灯、电扇也都齐全。
珍卿教杜太爷怎么用电器,他大致学会之后,珍卿又嘱咐他一些安全事项。
杜太爷的房间是珍卿布置的,果然知爷莫若孙,杜太爷一点没有不满意。
陆浩云一直甘于沉默,没有在杜太爷面前,特意逞能表现自己,他还在观察这对祖孙的相处。
在祖父面前的小五,跟在哥姐面前的小五,有一点微妙的不同——她似乎谨慎而庄重些。
回想杜太爷在车上的话,也不难猜想这是为什么。
祖孙俩相互间有感情,然而又不能无障碍地沟通——显然问题主要在杜太爷这方面。
陆三哥有自知之明,他活了二十六年,不太擅长与杜太爷这种人打交道。——他除了慷慨地给他花钱,更好的沟通办法,目前尚在摸索之中。
看完一层杜太爷的房间,大家一起移到二楼客房。
给二表伯安排的房间,是二楼靠中间的客房——离楼梯远住起来清净些。
一块观摩房间的杜太爷,发现前头的阳台窗子,是从前面拱出去的。
他一听说是洋人建的,就撇撇嘴有点蔑然。觉得这房子建得犄里拐角,就是不如中国人的房子方正。
不过他怕改造房子白花钱,瞧不上也不多说什么。
杜太爷觉得百叶柜也造得怪,全部都漆成白色的不说,还非要漏出那么多缝隙来——这洋人真不会过日子,瞧瞧都弄得什么玩意儿。
杜太爷唯一觉得好的,就是这房子封闭性好,窗子关上不会漏风漏雨的。
过一会儿他对房中的地毯,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敌意?)
他围着地毯绕了一圈,看半天没看出啥名堂,又把地毯掀开看底下,也没有看出啥名堂。
他像遇到了世纪谜题,问珍卿:
“这么大块羊毛毡,撂地下干啥嘞?房子漏雨还是咋?”
珍卿就解释说:
“住二楼的人动静大了,一楼就吵得慌。这不是隔雨的羊毛毡子,这叫隔音地毯。人在这隔音地毯上走,楼下面的人吵得会好些。”
杜太爷一抬脚,在地毯上跺两下,还是觉得不能接受,眉心深深地皱着说:
“过日子跟绣花一样,过这精细哪儿成呢?这花多少钱啊?”
胖妈接嘴说了一句:“太爷,这不是贵地毯,才二十块一张。要说贵,还是谢公馆的地毯贵,一张地毯几百上块的,家里就有几十张呢。”
杜太爷听了胖妈的话,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嘴里的话吐不出咽不下的。
他一时觉得,珍卿为个不实用的东西,一花花二十块钱,实在不会过日子。
又想珍卿她那后妈,家里几百上千的毯子,张嘴就说有几十张,也不晓得送几张来,给她后姑娘撑撑门面,还要让她自家花钱买便宜货。
杜太爷心里难受,觉得珍卿这后妈,对珍卿不够尽心。
他瞅向名义上的孙子——陆浩云。
听那浩云正跟她二表伯,聊啥子各地方的官话,说南方官话还不一样。
杜太爷心里更不高兴,珍卿这个后三哥,肯定是故意装听不见。
他这一天跑前跑后,那么殷勤周全的行事,肯定就是做做样子,也不是真心疼爱后妹妹。
杜太爷瞪着后孙子,默默地在心里运气:
这么傻的大个子,一点不会来事儿。妹妹用钱不凑手的地方,妹妹不吭声,他就该主动帮着花钱奔走,难道还叫一个妮儿自家要吗?
陆三哥跟这二表伯,倒还能沟通得了。
一抬头见杜太爷拿眼瞪她,他记得他们刚才说地毯,就走过来,跟珍卿和杜太爷笑着说:
“小五,我有一个外国朋友,从旧京定做的好地毯,他原本要装饰新家,现在他急着回国,想把地毯低价卖与我。
“我如今也没有用处,放我这里还要保管打理,就拿来给你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