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这个故事, 陆三哥补充说明:
“这个女孩儿后来, 恋成了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但忆起她从前的恋人, 她还会一脸甜蜜梦想;回忆起与恋人的点滴, 她从有男子气概的状态, 变得像软绵绵的小女人……
“一段真挚的恋爱,就像夏天的栀子花,洁白纯净,不染一丝尘埃,让人不自觉地信任它,亲近它;而它馥郁蕴藉的香气,又让人沉醉于它的魅惑中。
“小妹,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不自觉地想跟他撒娇耍赖,想放任自己做个小孩儿……”
珍卿想了一想说有,但她不想说是谁,于是故意沉默下来了。
三哥看一看时间,起身去把台灯关掉了。
阁楼的地面面积很大,三哥在西南面的墙沿,摆了长长的一组沙发。珍卿跟三哥两人前后躺着,也没有觉得空间多紧迫。
外面又听见潇潇风雨声,三哥刚才把台灯关了,屋里是黑漆漆的一团。
珍卿手指摩挲着屋顶,静静地说:
“三哥,我好像明白了,你讲的是不是二姐?”
陆三哥呢喃似的讲:“你要保守秘密。”
珍卿觉得莫名其妙,把手伸到她脑袋后面,手指拃住三哥的脑袋,摸索着扯住他的脸皮,问:
“三哥,你怎么也像长舌妇,对不应该的人,透露不应该的事,又说叫人家保密?”
陆三哥闭目长息,握住在他面上作怪的手,然后按在脸颊上不许动。
他静深地长呼长吸着,好一阵没有说话。
珍卿等他回话有点发急,下意识地坐正身子,结果头磕到斜坡样的屋顶。
三哥严令她不许动,然后去把台灯打开,拉着珍卿坐到桌前,揪着珍卿的脖子脑袋,凑在台灯下头仔细看,按一按问她疼不疼。
珍卿被碰到的额头处,感觉不怎么疼,倒是三哥掐着她的颈和脸,使劲地往台灯那里凑,倒是把她下颏脸嘟,弄得稍微有一点疼。
三哥意识到赶紧松开,他问她:
“小妹你会撒娇吗?其实你娇声呼痛,心疼你的人自会放开。男女之间的交往,少不了有人要撒娇,你的小说要写得自然,该研究一下别人怎么撒娇。”
珍卿回想当年,跟姑奶奶和李师娘撒娇,把她们哄得心花眼笑,把她当成心肝宝贝一样,不服气地小嘚瑟说:“我可会了。”
想想又觉得不能骄傲,至少□□姐那种硬撒娇——就是别人不给一点好脸,还能硬生生撒娇下去,这种技艺她还是不够娴熟。
比如她要是在杜太爷面前,哼哼唧唧娇娇啻啻,让杜太爷起一身鸡皮疙瘩,那杜太爷会狂化揍人的。
说起来她的家庭环境太特别,她现实中撒娇的机会真不多。来到谢公馆以后,她在二姐那撒过一点娇。
跟三哥关系虽然也好,但碍于性别和心里的念头,她总是在意自己的言行,怕自己给人留下自作多情的印象。
三哥叫珍卿撒个娇试试,珍卿此刻真是赶鸭子上架。
就像父母带孩出门做客。父母跟人家说孩子学武术,跟头翻得特别好,叫孩子现场给大家翻一个,孩子既扭捏又紧张,要么发脾气不配合,要么不情不愿发挥差。
珍卿看着三哥的眼,她酝酿了半天,都撒不出来这个娇,最后只能抱着他胳膊,把脑袋抵在她胳膊肘里,哼哼唧唧地含糊说话:“三哥,你这样太强人所难了。”
陆三哥无声一笑,这个不就已经是撒娇了嘛。
现在快十一点钟了,陆三哥摸摸她脑袋,说时间太晚明天再聊。
然后,他脱下他的拖鞋,静悄悄地下楼去了。
珍卿捂住自己的脸,老天爷,她现在脑子里蹦出来的,竟然是李后主与小姨子偷情的诗: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珍卿赶紧把门关上锁好,然后把鞋子一抛飞,踮着脚尖一下扑到床上去。
她狗刨式游泳一样的,在床上翻了好一阵腿,把自己折腾累了,才翻过身来静心思考。
她从前怀疑过好多次,但直到今天这一刻,陆三哥这么多似进还退的举动,她才忽然有一丝笃定:陆三哥肯定喜欢她,不是止于兄妹间的喜欢。
他刚才分明地告诉她,男女间的情意始于暧昧,可他今天的暧昧言行不少,还有十一点才下去的举动,明明白白就是对她暗示什么嘛!
但珍卿又有点患得患失,三哥虽然看起来光风霁月,但会不会是个隐形海王呢?
而且以三哥的性情,如果他真心喜欢她,为什么一直没挑明心意,也几乎从没有明确表达爱意?
她在小说里写男欢女爱,写得特别欢实,可实情是,她压根没有谈过恋爱,她上辈子连暗恋对象都没有,呃,似乎也没有追求者……
唉呀,恋爱这件事真的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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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南边的房屋里头,杜太爷还没有睡着。
他在房里看什么都觉得好新鲜,溜溜看了有三四圈,他坐着摸床上冰软的褥子,嘀咕这啥玩意儿做的,软坨坨冰凉凉的呢?
杜太爷看床头台灯的光,觉得这台灯就像个小太阳,这么明晃晃地照着亮。
他感到一种懵懂的幸福,唏嘘地拉一下那灯绳儿,屋子里变成一片黑暗了。
过了半分钟,只听见这室内“格达”一声,杜太爷床头的灯又亮了,把室内照出一圈圈琥珀似的光晕。
杜太爷张着嘴,仰头看这平整的西洋屋子,这屋子里的景象多奇幻,像小时候娘给他玩的万花筒,还有年轻时看人拉的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