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和珍卿,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有点怔住,还有点背后发凉的感觉。
等到捡个馆子坐定,珍卿奇异地问:“二姐,吴家的祖父母仙逝,场面也有这么大吗?”
吴二姐给两人斟热茶,不大热情:“差不多吧。”
珍卿问二姐:“姐,你怎么不高兴?”
吴二姐把茶壶一丢,说:“我来找你,是谢公馆出了点事,家里公司一块乱。这个礼拜天,你自自在在地,想去哪就去哪儿,别搅进家里的乱里头。”
珍卿狐疑地一想:“总不见得是四姐吧?她现在的心气,只够天天买彩票了。难道是大哥?大嫂?”
吴二姐拿手指点她,失笑:“你呀,刷个白脸,就能装小鬼儿了。还真是大哥出的事。”
吴二姐移移菜盘:“这事情,原不该叫你知道,不过,连惜音也知道端的,你知道了也好,进进出出,心里也装着明镜。”
就在昨天晚上,为了花仙子公司的事,谢董事长差一步就气疯了,把吴大哥骂得狗血喷头,虽说在书房里头骂,但火气大得整个宅子都像要烧起来。
这事儿是吴大哥作的祸。
花仙子公司专营各种化妆品,原材料包括各种草本啥的。
吴大哥预备私自做一件事,大约是给一剂贵药,找个廉价点的替代品,并且串通一些负责人,跟一些董事也通了气,唯独没经过谢董事长的同意,他就把事情预备起来了。
结果谢董事长的心腹——目前还不晓得是谁,给谢董事长通了风讯。
谢董事长七窍冒烟,气恨程度,远远大于上回一车厢货被扣在楚州。
昨天,谢董事长在家大放狠话,要撤掉吴大哥总经理的职位。
吴大哥极力狡辩,说他请专家研究论证过,还做过不止一次试验,他找到的替代药物,不但价廉而且质优……
更让人紧张的是,吴大哥说他妈听信小人谗言,所以先入为主地否认他的努力,如此偏听偏信,是要误人误己的。
而吴大哥暗示的小人,就是陆三哥了。家庭公司的大混战,眼看要一触即发。
吴二姐一直跟珍卿强调,没事别去谢公馆,有事也别去,千万不能搅和进去。
到她们吃完了饭,外面那么长的送葬队伍,还没有走出视线。
到后几天,车夫冒三被逮捕的事,就发酵得更加厉害了。
不少报纸都有报道,说黄包车夫聚合起来,在巡捕房静坐请愿,要求当局追查真凶,还蒙冤受屈的冒三清白。
珍卿回家时,路过江越路的大巡捕房,还听见他们喊口号:黄包车夫有尊严,做活养家不受冤。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加紧追缉社会党人,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还要在风口浪尖上运/动,仿佛是在刀尖上跳舞。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当局就以煽动违法集会、妨害社会秩序为由,逮捕三个带头运/动的人。
很可悲的是,普通民众并不关心这些,也不在乎被捕的车夫冒三怎么样,还有那三个被捕的带头人怎么样。
倒是珍卿她们五个朋友,特意筹钱给车夫冒三治疗断指,本指望他伤好之后,继续做工挣钱,养家糊口,谁晓得就这么蹲局子去了,也不知道他的断指头怎么样。
想起来就觉得沮丧而可怖啊。
珍卿觉得很不得劲,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可怜人,不说下死力气去搭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总行吧。
谢公馆现在一团乱,她不好再去给人家添乱。
珍卿先想跟慕先生谈谈,因先生一贯是急公好义的人。
但她还没跟慕先生提及,就听见慕先生自己议论。
对于这件事,慕先生也是义愤填膺,找了有门路的朋友递话。
他的那些大人物朋友,听到他为车夫冒三求情,有一种共同的态度,说慕先生这样功成名就,这样伟大的艺术家,跟一个卖苦力的穷汉,不沾亲不带故的,何故找这一场麻烦?
慕先生只叹,当今贪官污吏横行,只会欺下媚上,为洋人当奴才,劳苦大众的身家姓命,怎么会在他们眼里?
如此,叫珍卿还有何话说?
就在这天,珍卿收到应天的来信。娟娟姐说收到大作《蔷薇》。
她说观赏这幅景物画,一看就像回到磨坊店,她一看就觉得很亲切放松。
娟娟姐说她公公和丈夫,有时晚上,也爱站在那里观赏《蔷薇》,说它能松弛疲惫的精神,很有妙用。
娟娟姐夸赞珍卿,说她很有名家风范,赞叹师妹越发出息。
她还说,有些来访客人,看到她悬在起居室的《蔷薇》画,纷纷赞不绝口,追问出自哪位名家,有人张口就要买下呢。
但她叫珍卿放心,她绝不会把小师妹的礼物,随便送给别人的。
娟娟姐在字里行间,有不掩饰的欣喜和骄傲。
李师父家人丁凋零,娟娟姐跟珍卿一样,在这年代竟然是个独生女。虽然娟娟姐亲爹才高名重,亲妈也身份贵重,她没多少亲近的娘家人,也是事实。
她肯定也把珍卿当娘家人了。
珍卿心里想,也许以后,该多给娟娟姐寄点画作,让她有更多机会显摆骄傲。
珍卿拿笔头按着下巴,看萧萧黄叶落疏窗,蓦然想起《唐多令·惜别》中的那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一到秋日,景色人事都萧条,心肺里时不常地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