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太太这段时间却病了。三哥望她处处与人为善,她和怡民原来也有此意,便对米勒太太着意关怀,在其病中轮流地照看老太太。米勒太太虽然不多说话,也看得出她受到触动,继而变得柔弱而伤感。病中状态跟从前判若两人,特别地礼貌和气,弄得珍卿和怡民受宠若惊。虽然她病愈后故态复萌,又变得严苛寡淡。但还是能看出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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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
见信安。
农历小年与怡民做大餐,与米勒太太分送一些,米勒太太看似冷淡如故,兴许是受用的。我兄叮嘱甚是,米勒太太系一孤独老人,有一漫长难言之故事,然其却非奸猾恶人。
今日约女朋友蓓丽论当代美术,蓓丽与我观点略有出入,辩论从白昼至于傍晚,米勒太太虽不允留宿,而恩准蓓丽停留至九点钟。
说到美术问题,想及除专业书与文学书,近来颇读心理学派之著作。譬如,文学系布莱德曼教授夫人,偏爱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主张,常以“本我”“自我”“超我”解释人事,亦爱受尼采与精神分析派影响之艺术品,总延余至其家与众人议论此学。夫人对现代派之意识流、唯心派如数家珍,周遭朋友亦觉甚有趣味。以我之浅见,过分探索人之潜意识,并非明智,因人之忘却本能,有时是为自我保护。
现代美术派别的目标很复杂,有人试图反映科学与机械迭更,有人试图表现无意识与本能。我见过许多夺人眼球之荒诞派作品。而我师从李先生、慕先生,自生之审美观念与之迥异,因故与我观念相左者甚众,然学术争论倒也无甚妨害。
……
农历新年之期,正是此间新学期开始,然而在剑桥之中国留学生,亦有许多庆祝新年之活动。
哈大平京学社有数位中国教授,中文教授钱寿诒先生是领头人,钱教授夫妇皆亲善好客之人,正月于家中盛情款待此间留学生,至正月初五日夜不辍,而无丝毫厌宾阻客之态。我与怡民自除夕夜后,连日去钱家用晚餐,听各学科生众谈高论,甚益见识心得。
正值新年,众人聚会钱家尤爱谈论家乡美食,并有不少人借钱家厨房烹饪地方美食,我与怡民曾同做红烧肉,亦甚得赞誉。三哥,我们在异国他乡,得与同胞同食中国美食,自然心有所慰。
正月初五后去钱家渐少,年节之间,钱太太为客人置茶食甚劳苦,以致右手一指关节发炎,不能操持一切繁重劳务。我与怡民看望钱太太后,未再上门叨扰钱家夫妇。
新年期间,波士顿尚还天寒地冻,不能往他处游玩。转学药剂学之胡莲小姐,广发请柬至左近女留学生,请我等在礼拜日时,至其住处读书、烹食、猜谜、投壶,颇有趣味,不必细述。
近来,妹有一读书趣事,可告我兄以博一笑。
某日入城过一书肆,得《亨利五世》《罗马史》等四部佳书,其中一本为《柳鉴城自传》,柳鉴城系民国第二任旧军阀总统,中国知此人者益日少。我惊咦此间竟有其英文传记。
我原以为,此书系其自传而被洋人译介于此邦,颇感新奇并与有荣焉。以一角钱购回连夜读之,其间人物、情节、年份、典故,越读越觉荒诞不可信。便知此书大约为西人胡乱杜撰,以耸人听闻也。于是整理其间荒谬内容,寻柳鉴城年鉴一一推证其伪,并解释典故情节与中国实情不符,寄送出版此书之舒斯特出版社编辑。
适才正与我兄书写家信,邮差送来舒斯特出版社编辑回信,此名为爱略特之编辑,言在我提示下多方求证,证实《柳鉴城自传》一书确系西人伪作。我为柳大总统提奸发伪,虽只得出版社纸上谢字,而揭伪过程甚得其趣,结果亦令我颇感成就。此为安拉学院苦读之至趣,当与我兄共乐。
……
三哥,复活节得信教友人赠红鸡蛋——颇像中国妇女产妊后送亲友之红鸡蛋,不过本邦红鸡蛋系生鸡蛋——并与道路上小儿玩“滚蛋”游戏。游戏者将红鸡蛋滚于地上,红蛋破裂者即取胜。此节日更捉小兔子玩,米勒太太听我与怡民闲谈,闻中国各色兔肉菜谱,甚感惊颤恐怖,我与怡民回房窃笑不已。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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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女学院春季舞会
三哥在国内收到珍卿的信, 从公事房一直看回家,反复从字里行间揣摩她的心境。看到她跟小孩玩滚蛋游戏,不由跟家人笑叹小妹时常孩子气。
吴二姐抱着女儿小英, 给她喂点菠萝丁吃,听见弟弟感叹, 故意促狭地逗他:“与你相比, 小妹确实是个孩子啊。”谢董事长佯恼地拍打女儿, 说不要把弟弟逗恼了, 转头也语重心长地跟儿子说:“你现在生意上都有帮手, 基金会也运转正常,有他们帮你撑住局面,二三年内能出什么事?我看你该去跟小妹团聚一二!”
陆三哥却缓缓摇头否定:“国内形势诡谲多变, 倒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到彼邦没几件正事做,满腹心曲与小妹相对愁说,也不过怨天尤人, 没有益处。倒不如在国内多做有实益的事, 不论如何, 将来也能俯仰无愧,心无所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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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和怡民亲到美国东部求学, 才知它的春天来得这样晚。当飘袅的西风, 拂动查尔斯河的清波,大家感叹春天终天来了。
而安拉学院的春季舞会来了。
按照学院女顾问们的要求, 珍卿和怡民都要盛装打扮。舞会时间安排在晚上, 要求女孩们要穿拖地的裙子。珍卿一应大小礼服首饰都齐全, 借给怡民一整套的行头。在着装上她们不必费什么心, 重点还是妆容和发饰, 女顾问兰肯小姐说请了化妆师, 不过要去安拉学院化。
从吃了中午饭就在忙活,已经忙活得差不多。现在是慢悠悠准备出发的阶段。珍卿在客厅看完一份报纸,看时间已经两点半,冲卫生间的怡民喊一声。一会儿,怡民慢吞吞地走出来,苦哈哈地说她有点便秘。
珍卿摇着头哭笑不得。怡民在学习上真是勤奋,常常利用一切时间读书,连上厕所的时候,她也拿着小部头的名著看,这两天她才看完一本《麦克白》。可这好习惯也有后遗症的。加上波士顿冬春季太冷,她们饮食经常放点辣椒,竟然把怡民这江南少女搞便秘了。
怡民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珍卿找到蜂蜜给她冲杯蜜水,又取两根香蕉在锅上蒸着,怡民喝完蜂蜜水去收拾东西,东西收拾好香蕉也蒸好,珍卿给香蕉剥了皮在那放凉。看看时间已经快三点,珍卿把蒸香蕉吃了大半根,叫怡民赶紧把自己那份蒸香蕉吃了,她们争取三点半钟出门。毕竟兰肯小姐请的化妆师,要化的肯定不止她们俩,还是早点去稳妥些。
三点半钟检查好要带的东西,珍卿到门口把绿呢大衣穿好,催促怡民也快点检查好东西,谁知怡民来感觉要上厕所。珍卿只好重新坐下来等待。
前个月化雪房子有点漏,今天,米勒太太巡视她的屋顶,准备找人来修一修。下楼时正遇见珍卿、怡民两人,上下打量两个姑娘一番,她不可置信地阻住她们:“你们两个姑娘,不化妆就去参加舞会?噢,天呐,你们的头发,天天喂猪的乡下老女人,也比你们会打扮得多!我的天呐!你们想成为误会上的笑料吗,年轻的姑娘们?!”
舞会七点钟正式开始,为啥她们这么早就出发?还是因为自己不会弄妆容和头发。珍卿跟米勒太太解释一下。
老太太说学院请的化妆师,不知道会让她们等待多久,而且化妆品也是公用的。不由二人分说,就把她们拽到楼下她的房间,才叫两个女孩子坐下来,老太太先把珍卿的辫子解散,叫怡民在一旁好好看,絮絮叨叨地指责她们:“只会念书不会把自己收拾得体的女孩,称不上是一个得体合格的女孩子,你们太娇惯自己了。”
珍卿和怡民悄悄对鬼脸,她们这种也算自我娇惯?老太太没有留意她们的互动,满心都在珍卿的头发上。没一会儿,就在她脑后编出极漂亮的发髻。她给怡民编发髻的时候,也勒令珍卿在一边好生瞧着。
没想到老太太手这么巧,三下五除二给她们编好头,异常慷慨地要借宝石花冠给她们。
女孩们被米勒太太惊到,戴着人家的贵重首饰出去,万一搞丢弄坏怎么赔人家?怡民和珍卿都不愿意借用,珍卿有几条珍珠宝石的链子,和许多小发卡一起用,也能起到固定装饰头发的效果。不到一小时,头发一项算是整饬好了。
然后米勒太太帮她们化妆。米勒太太虽然寡居多年,也不出入高尚社交场合,但她每逢出门一定要化妆的,手艺可谓娴熟。
折腾了半天功夫终于弄好,眼看已经到五点半钟,米勒太太冲了两碗燕麦粥,叫两个姑娘先吃一点,舞会上吃东西肯定很晚的。两人抢着时间吃粥,听见外头汽车哔哔地响,米勒太太走出去查看,回来说是哈大男学生开车来接的。
珍卿和怡民面面相觑,她们没叫人开车来接啊,出去发现是陈钧剑和麦昌希。安拉学院的舞会需要男舞伴,告知女学生可以自带舞伴,也鼓励左近男校生报名参加。陈钧剑、麦昌希二人说也报名了。
麦昌希在麻大念生物学,他偶然跟陈钧剑在路上遇到怡民,像是对怡民一见钟情,没事总爱到她身边晃荡。怡民在图书馆助学岗位上,麦昌希是隔壁麻大的人,放着哈大几百万本书不借,动不动跑到女院的破图书馆借书,对怡民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但怡民嫌他性格不稳重,对他不大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