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流云飞逝西风吹来了
呆若木鸡的人休想再自闭
自我融入自然的是浪漫主义
诗国翱翔海涅拜伦华滋华斯
现实主义借革命之火的热力
搅拌罗曼罗兰法郎士苏佩利
现代主义裹挟意识流的先驱,
逝水年华凭谁的头脑来追忆
存在主义是哲学家的领地
……
美术界张扬着自由的名义
新世代的自由风真是神气
新古典后印象和浪漫现实主义
都是线条色块轮廓明暗的游戏
自由派野兽派立方表现未来,
诚然是工业世代的荒诞奇迹
……
啊哈哈,啊哈哈
看得越多越怀疑自己
标签符号可不算美丽
若不能返璞归真化成蝴蝶
我只愿呆若木鸡,呆若木鸡
若不能返璞归真化成蝴蝶
我只愿呆若木鸡呆若木鸡
……
到最后一节的时候,三哥四姐都摇头晃脑一起唱和,三个人的琴声和唱腔结合在一起,竟能造成群声合唱的震撼效果。宋庭哉又一次听得木瞪口呆,然而最后一节歌词和表演,又成功让他失却儒雅之态,笑得前仰后合长久停不下来。这宋庭哉看着文质彬彬,在珍卿家人面前破功一次,后面相处就过分自在。好长一段时间,他一见珍卿和她家人就先笑一阵,还说珍卿能写出这样的词,唱出这样的歌曲,真有呆若木鸡的庄子遗风。
许久之后三哥才跟珍卿说,这天宋先生私底下问他,易先生和陆先生将来可会去梁大任教,三哥没说他怎么答的宋先生。后来,宋庭哉先生主持梁大的历史系,说起舍弃平京大学而去梁州文理大学,正因为听了她唱的《呆若木鸡》,当天心血来潮做下的决定,冷静下来也谈不上后悔,唐太宗说“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能与易先生和陆先生这等奇人共事研学,想来人生的苦闷也会大大减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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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哉跟珍卿治学兴趣重合,三哥又有意替梁州文理大学招揽他,他自然跟珍卿家常来常往。珍卿跟宋还一块整理流失文物资料,宋又有读书人的痴性,有时工作到夜里还跟珍卿说事,他自己不以为忤,无意间倒叫珍卿冷落了三哥。三哥看在眼里一时无言,四姐却抱不平了,说外头多少女流觊觎三哥,眉目传情跟递条子不知几许,珍卿日常不留心也不呷醋就算了,好端端跟外四路的人谈得火热,却把三哥这正经丈夫晾在一旁,问珍卿到底爱不爱三哥呢。
珍卿常日忙到昏天暗地,他们计划好明年就回国,她特意把文物图书的整理工作,交给宋庭哉跟毛鉴师徒俩人,现在除了跟达芒先生继续深造,连译莫泊桑作品都暂行搁置,除了千方百计继续搜集文物图书,多数功夫都用在临摹中西名作。因搜集资料还用得上学界大佬,在东方学会的讲学也还在继续着。
人忙到睡觉都觉得背着包袱,吃醋这种夫妻间的小情趣,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而且珍卿太专注自己的事,举目四望连情敌都不晓得。四姐一提醒,珍卿一夜间惊觉了,人生至大之幸福,不在乎在外面有多风光,而在于身畔有同行同归之人。不能因为三哥四平八稳,没让她多操一点闲心,她就天经地义地享受一切,不把三哥的感受看在眼里。
珍卿特意跟四姐请教详情,倒要看哪些识货的女郎垂涎三哥。四姐掰着指头跟珍卿列了一打,说有中国留学生会的时髦女郎潘小姐,江州同乡会馆里开饭馆的石女士,巴黎文学教育出版社的菲奥拉小姐,父为驻英公使自身在赈济会工作的孟小姐,还有自称汤韵娴女士表妹的一个家伙……
珍卿听得瞠目石化,这些据说对三哥有期许的女郎,珍卿知道的连十之一二都没有。
四姐闻言恨铁不成钢,拿鲜红的手指杵捣她说:“你个呆子晓得甚么啊,天天把脑袋扎在纸堆拔不出。哼,就是有事谁敢耽误你的正事?三哥那里,他自家在门口焊了一道影壁,外头人想登门入室都不得其门,再讲了,我跟韵娴也不是白吃干饭的,明暗替你们挡却多少不知所谓的。哼,叫你理理从前的词谱给我,你还给我推三阻四哒,不晓得我给你担待多少事体!”
珍卿闻言大为感动,抱着四姐腻歪致谢,吹捧她是天下难寻的好姐姐,更是寰宇独见的好小姑子。挺愿听人吹捧的四姐就美了,叫珍卿速把她要的词谱写出。
四姐前阵子忙到潜形隐迹,闲下来天天泡在珍卿家。她今年生意做到法国的军方,服装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身畔无伴内心却越发彷徨孤凄,她说离家六年多少家里人事不晓得,好像她不是谢公馆的人一样。如此,她近来颇热衷寻问她离开后家里的趣事,设法以共同记忆得到归属感。
也是上回跟宋先生唱《呆若木鸡》,说往日在谢公馆也爱做戏谑之言,玩起来图的是大家高兴。四姐听说珍卿旧日写了不少有趣词,由三哥或外面谱曲就在家中唱着玩。她便急切央珍卿和三哥把词谱写下,他们在海外无聊时弹奏取乐也好啊。
珍卿太忙,把四姐这桩诉求推给三哥,三哥默默地接过去了,但他之前的效率也不算高。
自从四姐说三哥爱慕者众多,珍卿就跟宋先生委婉表示,以后白天在她家待着也行,但晚上属于她的私人时间,如此这般还请宋先生回家忙活。宋先生听明白珍卿的话音,连忙羞窘地说自己“该死该死”,以后他白天还是照样来,通常晚饭也不吃下午就走。书呆子多数只是呆而非傻。
珍卿也着意跟三哥制造些烂漫时光,有空就跟他一道搜索记忆中的戏谑之作来。有记不得的两人相互查漏补缺,两人都不记得的就即兴改编,新旧糅合的词曲也能增添乐趣。
他们俩把词谱弄得差不多,四姐又想出好繁琐的主意,说应该把这些词曲灌成唱片,就由他们兄妹三人作为歌手,制作出来给世人一个大惊诧,让国人跟洋人都忽然感觉到,原来中国人对音乐也有雅俗共赏的情趣。四姐到后面畅想得越来越大,叫珍卿把歌词译成英、法、德文等,他们灌几种语言的唱片集子。
珍卿不愿为旁枝耽搁太多本业,也怕不断满足四姐,她就不停心血来潮想主意,到后面总是不大积极。三哥也觉得国事不利之际,私人娱乐还是不要太高调,免得又招来“阮小檀”“童森”之流。跃跃欲试的四姐被泼冷水,只能沮丧地抱怨几句,不敢太勉强向来夫妇一体的珍卿和三哥。
四姐自然也不是毫无办法,她将想法说给楚应星太太和汤韵娴女士听,这二人倒是十二分的兴趣。中国人自己的文娱之事,她们巴不得动静越大越好。四姐就跟她们把此事操持起来。
珍卿和三哥虽不大力支持,待四姐她们央告急切时,他们也抽空帮帮她们的忙。但珍卿若有闲暇,还是尽量多地跟三哥腻在一起。有机会也陪他出席一些活动,正好见见三哥所谓的爱慕者们,其实多数是有好感没行动的,现下有智识的进步女性,贪婪自私到夺人之夫的,见到珍卿也晓得自惭形秽,何况珍卿出行总带着保镖的——是裴浚先生给他们引荐的保镖,都是欧洲的华人华侨,不但有内家功夫还会用枪械,裴先生说可以保障易先生安全。再说,珍卿晓得三哥是有章法的人,不时亮亮相宣示主权就好,也不必挑明什么叫大家难看。
珍卿挤出时间多跟三哥相处,三哥的喜悦显而易见。五月中间收到国内杜太爷来信,谈及他们寄回去的风景明信片,说像太小了挂起来都看不清。三哥就饶有兴致地提议,能否把明信片放大了印制。珍卿回想专门从事此专业的人。周成捷师兄从纽约的普蕾特毕业,回国从事的正是广告画的设计,他印大幅的广告画倒是专业的。特意写信跟周师兄沟通此事,周师兄说印制成本太大,其实印不如画。
珍卿实在腾不出额外的时间,就把期末作品改成画风景名胜,她一直从明信片里找寻灵感,最后偶然发现阿尔卑斯山的风光极艳。
说干就干啦,珍卿跟三哥、四姐、仲礼集体出动,帮珍卿引荐两位江湖好手做保镖的裴浚也同行。
到了瑞士南部的阿尔卑斯山,珍卿站在山坡上俯瞰山陵,仿佛身入神仙境地,层叠的花树随山势蜿蜒起伏,像是青布上绣了层叠的青□□彩,黑白羊群星布于青色山坡,像是一颗颗生机勃勃的黑白珍珠,还是毛茸茸会移动的珍珠。身在如此美景中,花树羊群都是自觉的艺术家,不管他们的位置如何排布,取一角度都足堪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