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修指尖在发抖,但秦缨说的细致,他只得稳住心神去找位置,隔着油纸护手,他也摸不清到底是第几节,听在三五节之间,便找了个中间位置一刀切了进去。
刀刺腐尸,不见血色,却有一股褐色的尸水流了出来,岳灵修见多了尸体,此刻却也忍不住胃里反酸,咬紧牙关才将那股子呕吐之意压了下去。
后堂之中本就弥漫着淡淡的臭味,此刻尸水流出,臭味更为刺鼻,谢星阑也是见惯了风浪之人,可这会儿连他也觉不适,但当着秦缨,他面不改色强忍着。
白鸳本侯在外面,见赵镰他们都被请出来,颇觉讶异,待问沈珞,沈珞表情古怪道:“县主说要让岳仵作剖尸体,也不知要说什么,不让我们在里头听。”
白鸳瞪大眼瞳,“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走到小门处,谢坚和谢咏见是她,也不知该不该拦,这瞬间,白鸳探身看了后堂一眼,只一眼,她人便要被惊得仰倒。
她家县主捂着口鼻,距离尸体极近,正一句一句地教岳灵修用刀,而岳灵修手里拿着一把锋锐的匕首,正一下下划拉窦煜的脖颈。
白鸳胃里一阵抽搐,连忙退了出来,她站在原地不住地吸气,好半晌才接受了这个局面,又万分哀怨地想,她家县主如今不为长清侯世子着迷了,可终究是在大家闺秀这条路上走的越来越远了。
谢坚和谢咏就在门口,虽未去探看,却也听得见里头隐隐的说话声,他二人表情也十分震骇,连带着看白鸳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谢坚语气敬服地道:“真没想到,你家县主竟如此胆大。”
白鸳面上干笑一声,心底却欲哭无泪,别说其他人了,便是整个临川侯府,又有谁能想到?
“不错,就是此处……”
“嘶,慢点,你要将他食管也割断?”
“对,对,切开看看……”
岳灵修紧张的牙齿打架,冷汗也沿着鬓角滑落,但他到底当仵作几年,定下心神后,手还算稳,他听着秦缨的指挥行事,等秦缨倾身细看之时,他方才有功夫看自己的成果。
这一看,顿时吓得他背脊一凉,他到底经验不足,数刀下去,窦煜的脖颈被他切出几道深痕,尸水溢出,腐烂的血肉也外翻,不仅令人反胃,更让遗体看着像被人砍过一般。
岳灵修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二公子,小人都是为了找到谋害您的凶手,您千万不要怪小人,小人绝无心损毁您的遗容……”
秦缨无奈看他,“你难道每次验尸都要跪拜一番?”
岳灵修苦声道:“小人从前还要上一炷香放点祭品呢,今日赵捕头说的急,小人没来得及准备。”
秦缨无奈摇头,但想到岳灵修到底是古人之念,便也作罢,“算了,你若是如此才心安,那也不妨碍什么,但你放祭品便可,千万莫要点香,停尸之地温度一旦升高,便会令尸体腐烂更甚,这一点你可知?”
岳灵修呐呐点头,“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小人上完香,都会摆远些。”
秦缨“嗯”了一声,又去看谢星阑,可这一看,却发现谢星阑拧眉看着她和岳灵修,似乎有何不满,她蹙了蹙眉,径直道:“我说的是对的,他的气管之中并无烟灰残留,喉头也十分干净,绝不可能是被火烧死。”
秦缨说完,又指挥岳灵修将伤口整理好,岳灵修本就怕冒犯死者,这下手脚麻利起来,但他到底生疏,少不得秦缨在旁叮嘱。
秦缨说一句,岳灵修做一处,见岳灵修做的不错,秦缨便不吝赞许,这一来一去,倒显得他们有种师徒般的亲近,谢星阑看着这场景,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子无名之火,他想问问京兆尹周显辰,这么呆笨的仵作,是怎么能进京畿衙门当差的?
等岳灵修小心翼翼将死者的脖颈修整完,秦缨又道:“刚才只是排除死因,现在,我想要你找到死者的胃将其剖开——”
岳灵修连死者的脖颈都切过了,听到要剖开胃,便也没那般震惊了,但谢星阑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剖开胃?”
秦缨道:“你应该记得那小厮说过,早膳送去后窦煜是用过的,但午膳有没有用他不知道,我在想他遇害的时候到底是何时,或许胃里会有些线索。”
谢星阑立刻道:“是为了推算遇害的时辰?”
秦缨点头,却又道:“如果死者死亡时辰不长,那用此等法子是最有用的,但他已经死了五日,正常的饭食都已经被消解殆尽了,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可疑之物。”
谢星阑蹙眉,“毒物?”
秦缨颔首,“也有可能。”说完她又去看岳灵修,“你可知胃脏在何处?”
岳灵修点头,“知道,在左肋之下……”
秦缨应是,又细致道:“胃脏右邻肝脏,又与剑突之下的腹部相帖,左侧是肋弓,后壁与胰脏与肠挨着,下面是脾脏……”
岳灵修听得十分认真,还跟着她念念有词,没了其他人围看,秦缨少了颇多顾忌,只在用词上稍作注意,而后将自己所记得的倾囊相授。
谢星阑听她如数家珍一般道出五脏六腑所在,心底的震撼越发强烈,这不仅不像传闻中的云阳县主,甚至经验最老道的仵作也不一定知道的这样清楚,或许宫里的御医能做到?但秦缨是跟着哪位御医学来的?
“要找到胃,便先要打开腹腔,腹部可分为四区,这会儿尸体下腹部腐败严重,脏腑内或许会生蛆虫,你做好准备……”
秦缨仔细说着,岳灵修听她指挥,落刀往左下腹切去,只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声响,没多时,又一股子浓郁的腥臭散发出来。
谢星阑心道,幸而其他人出去了,便是留在此地,也无人能待住,他走到后窗处将窗户推开,迎着外头的风呼出口气,待转身,便见秦缨捂着口鼻告诉岳灵修下一步该如何做,岳灵修虽紧张的满头大汗,却也未曾辜负秦缨信任。
又磨了两刻钟的功夫,秦缨忽然道:“慢着,不对劲——”
岳灵修根本不懂,但秦缨表情沉重,令他动也不敢动,谢星阑闻声上前来,“怎么样?”
秦缨犹豫道:“他这胃的模样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死因应该是中毒。”
谢星阑凝眸望着她,秦缨道:“某些毒物会令人胃脏充血水肿,比如□□,若一次用量过多,人会立刻剧烈呕吐甚至腹泻,而后在一两个时辰内死亡,但他内脏已经开始腐烂,这水肿一半是腐烂之故,再加上没有在胃内发现毒物,我只有七八成肯定,倘若没有这场大火,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周围应该有呕吐和腹泻的迹象。”
谢星阑沉思片刻道:“尸表没有任何外伤,死者骨骼也没有受伤的痕迹,要么是被捂死闷死没有留下外伤,要么便是中毒,你不必怀疑自己,而凶手杀死他之后还放了火,或许就是想毁掉你说的这些迹象,免得顺藤摸瓜查过去。”
听他这话,秦缨心底的犹疑消散,又对他道:“令人拿个干净的碗盆进来。”
谢星阑高声吩咐,很快,谢坚捧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瞧见窦煜的遗体已经被切开肚腹,他没忍住便是一声干呕,待秦缨接了碗,他如风似的逃了出去。
谢星阑不知秦缨要做什么,却见秦缨指挥着岳灵修,将一团污物放入了碗中,那团污物恶臭难当,秦缨却小心捧着,又走到后窗之下仔细查看起来。
谢星阑上前一步,“是何物?”
“从窦煜胃里取出来的。”
秦缨回答的稀松平常,谢星阑却听得头皮发麻,秦缨小心地查看,没多时,从中找到了一个半截米粒大小的硬物,秦缨又道:“拿水来。”
这次谢星阑不曾喊人,亲自出门提了只茶壶进来,秦缨将那污物倒在一旁,又叮嘱岳灵修有毒,而后小心地清洗那枚硬物,但此物被胃液腐蚀过,便是清洗干净了也难看出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