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禾直起上身,目光炯炯望着冯氏,道:“妾谢皇后恩典,若陛下怪罪,妾甘愿受罚。”言罢,复又向冯氏俯身叩首,起身急匆匆入了内室。
夫人罗氏本是个与世无争之人,平日里亦无太多心机,因其父罗云为镇东大将军,于朝中亦是位高权重之大员,故而冯氏与李氏亦对罗氏谦让几分。
此时罗氏见禾一心为高嫔,亦是心内感动,于是开口道:“昭仪一心护高嫔,果然是个良善之人。”
冯氏闻言心内不悦,于是斜了一眼罗氏,冷冷道:“罗夫人言下之意是吾这个皇后是心狠手辣之人喽?”
罗氏闻言,便知自己说者无心,她人听着留意了,于是忙道:“皇后,妾岂敢有此之意,妾只感念昭仪之举…”
冯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时吾无心与你计较,里面亦不知如何,都安生些吧。”
罗氏闻言,垂目不语。
沙漏无声,室内气氛亦是颇显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内室传来嘤嘤哭泣之声。片刻,一宫婢疾步至冯氏面前,跪地道:“皇后,高嫔产下一死胎,便昏死过去,此时乔太医正为高嫔施针救治。”
“死胎?可是侍医为救高嫔而为?”冯氏诧异道。
宫婢抬起头,答道:“回皇后,方才高嫔执意护子,幸得昭仪入内对乔太医言‘力保高嫔’,侍医与乔太医便行了催产之术,不料高嫔产下的竟是死胎。”
冯氏心内惊恐,若方才自己力保胎儿,那便是一尸两命,如此自己便是出力亦不讨好。
李氏见冯氏面有惊惧之情,心内暗自得意,却面露悲伤道:“唉,生死有命,却是可惜了高嫔怀胎之辛劳。”
待太医乔怀德自内室出来,向众人行了个常礼,道:“臣已为高嫔施针,侍医亦为其止了宫血,不出两个时辰,高嫔便可醒来。”
言罢,乔怀德抬头悄悄瞄了一眼李氏,李氏心内一怔,只一弹指便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心下皆会了意。
幽幽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入室内。
夫人李氏一路之上皆在思忖方才乔太医之眼神,待回至寝宫,正值心内忐忑之际,便有近婢来报,太医乔怀德求见。
乔怀德入得殿内,待行罢礼,道:“夫人,您示意臣来,可是因了高嫔之症?”
李氏见乔怀德明知故问,心内厌烦,悠悠道:“乔太医,此间只吾等三人,不妨直言。”
乔怀德环顾四周,见果然只李氏与环丹主仆二人,方小声道:“夫人,高嫔之症是胎毒所致。”
见李氏狐疑,乔怀德解释道:“高嫔已生产三胎,若非龙胎有异,断不会难产。臣方才细细瞧了龙胎,其周身青紫,此为中毒之象。”
“哦?”李氏心内似一怔。
乔怀德看了一眼李氏,只做两个弹指停顿,轻声道:“是花草之毒。”
李氏当下明白乔怀德所指,疑惑道:“早前你同吾讲含羞之草可至初孕之人滑胎,却不曾言其可至已成之胎死掉啊。”
乔怀德轻轻摇头,道:“此草于常人本无大碍,然初孕之人经久闻之,便可至其滑胎。高嫔虽说龙胎已稳,许高嫔体弱,亦或是急火攻心,已至草毒加速,便至高嫔胎死腹中。”
李氏起了身,于殿中来回踱步。其以含羞之草替代合欢,混了其他花草,又哄了郑荞与其同制香包,送于倚德殿众人,以便不知不觉中至昭仪滑胎。未曾想,如今竟至高嫔胎死腹中,有死胎为证,若皇帝彻查,岂非大祸将至。
见李氏冷下脸,乔怀德近前半步,道:“夫人亦毋需太过忧虑,若非臣本知情,便是太医令查验香包,亦未可觉。”
见李氏将信将疑,乔怀德接着道:“含羞之草本与合欢形色味具似,夫人又碾碎掺以多种花草,加之高嫔今日又急火攻心,便是陛下追究,亦是无凭无据。”
听罢乔怀德之言,李氏方渐缓了脸色,道:“吾与乔太医如一舟而行,乔太医之手段,吾岂能不信。”
摆了摆手,李氏接着道:“吾累了,乔太医亦早些回去歇息吧。”
宫窗外,树欲静而风未止。
第四十三章 阴阳草(二)
御书房内,太子元恂跪于元宏案前。元宏冷面如霜,斥道:“朕素来教育尔等需‘兄友弟恭’,如今你还未及开府摄政,行事便如此张狂,朕如何信你日后可善待于弟妹,又如何将这江山社稷交托于你?”
元恂身为长子,又受了太子印玺,元宏对其自幼便寄以厚望,更是另眼相看。只是这太子恂因先太皇太后冯氏之宠溺,自幼便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只其所为无一人敢告于皇帝知晓。
今次因高嫔难产,元宏方知元恂前日所作所为,故而震怒十分。
元恂见元宏震怒,只得俯身叩首,请罪道:“儿子自知有错,望阿耶饶恕。”
元宏肃色道:“尔等兄弟姊妹,同根而生,一源而出,分形连气,理应相互友爱,彼此善待。”
看了一眼元恂,元宏又接着道:“尔等兄弟皆身系我大魏国运,若得兄弟齐心,国运必隆。人生在世,较之君臣、父子,尔等兄弟自幼食则同案、学则连业,故而更显亲近才是。”
元恂心内厌恶,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连连点头,道:“儿子谨记阿耶之言,定当与众弟妹终生相依,亲睦而处。”
元宏只当元恂为初犯,又见他此刻似有悔悟之心,便缓了语气,道:“孝悌为仁之本,为君者必要以此为训。今日你既已知错,便回励材苑,罚抄《论语.理读》五十篇,以儆效尤。”
元恂心内恨恨,却不得不应了下来,如此方才被元宏示意起了身。
元恂出了御书房,满面愠色。众内侍亦不敢近前相劝,只尾随其身后而行。
待行至御花园,却见贵嫔夫人李氏携了近婢环丹迎面而来。
元恂今日因受了皇帝训责,本不欲与李氏照面,却不料李氏径直迎了上来。元恂无奈,只得近前草草行了个常礼,正欲离去,但闻李氏询道:“太子,今日怎有兴致于园中散步?”
元恂冷冷道:“方才面见阿耶,此刻只是途经园中罢了。”
李氏见其一脸不悦,又语气冷冷,心内便知定是皇帝因元恪兄妹之事斥责了太子,于是不动声色,道:“吾就知道,太子素来勤勉,此刻正为太师受学之际,又怎会无故流连园中。”
瞄了一眼元恂,见其一脸不屑,李氏接着微笑道:“过了芒种,太子便要与左右孺子大婚,虽说吾人微言轻,无力为太子张罗,然吾自于宫内教授荞儿为人妇之道,亦算是为太子尽一份心力。”
元恂因见过左右孺子之像,自是为郑荞美貌所动。那日见元恪所佩荷包之上绣了郑荞之名,又因索而不得,故而动怒。方才听闻李氏之言,才知郑荞竟居于李氏宫内,忽的兴奋起来,道:“夫人是言,吾之右孺子现下里居于夫人宫中?”
李氏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呢,荞儿入宫来陪伴其姑母郑嫔生产,故而与吾一宫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