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们望着被完颜鹘懒的血,喷了一身的赵寰。她此时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眼神冰冷,双手垂落在身前,锉刀上的血滴滴答答。
亲兵们惊恐万分后退,嗓子发紧,连话都说不成句。
寒寂发现了赵寰这边的动静,心里一慌,带着辽兵用尽全力冲出重围,朝着她这边急奔。
辽兵上前,挥刀砍向完颜鹘懒的亲兵。寒寂盯着血人般,跪在地上查看赵璎珞的赵寰,翻身下马,声音不受控制颤抖了下,问道:“你可还好?”
赵寰头也不抬答了句还好,声音沙哑着道:“劳烦你帮我将她抱下去,请严郎中诊治。”
寒寂一瞬不瞬看着赵寰,仔细打量。见到她始终搭在身前的右手臂,衣袖破裂,血汩汩冒出,连忙道:“你的右手臂也伤了,赶紧下去包扎。莫非你这条手臂,真是打算不要了?”
赵寰没有作声,她捡起那条雨过天晴的帕子,一点点擦拭掉赵璎珞脸上的血污,露出她惨白如纸的脸。
赵璎珞向来爱干净,她忍受不了脏污。以前赵寰就察觉到,她们只要一歇息下来,她总是先去找水清洗,一遍又一遍。
在完颜宗翰的营寨里,从大宋到大都的这一路,赵寰不知道她是如何走了过来。有多浓烈的恨意,才支撑她从那般脏污的地方,活了下去。
寒寂心里叹息一声,只得蹲下身,道:“你让开些。”
赵寰起身让开,寒寂将赵璎珞抱起来,奔向严郎中他们紧急支起来的营帐中。
没一阵,严郎中亲自抓着布巾药瓶跑了出来,站在那里茫然四顾。
找了一会,严郎中没看到赵寰,抓过身边经过的人问道:“二十一娘呢,你可见到了二十一娘?”
那人喜滋滋地转身,朝围着的一堆人指去,道:“在那里呢。岳宣抚来了,二十一娘在与他说话。”
严郎中愣了下,眼下不是去打扰的时候,只得作罢,先转身回营帐。他看到寒寂站在那里,朝赵寰他们望去,嘿嘿笑着道:“岳宣抚来了,打得金兵夹着尾巴逃跑。这一仗,咱们可是大胜!”
寒寂冷着脸不做声,他的辽兵几经生死,如今不知还剩下几人。
岳飞来了,虽是鼓舞了士气,可没有他们先前的生死搏斗,就算是有了岳飞,也不一定能这般快取得胜利。
严郎中也不理会寒寂,笑呵呵去忙碌了。寒寂眉头渐渐拧紧,陷入了沉思。
赵寰一动不动站在血泊中,望着打马而来的岳飞。他一身戎装,约莫二十五岁左右,身形高大,五官轮廓分明。
一路行军赶来,虽风尘仆仆,却如渊渟岳峙,气势沉稳如山。
岳飞打马上前,看到微微仰着头,满脸血污,望着他笑的赵寰,不由得顿了下,翻身下马。
赵寰比岳飞要矮小半个头,他走得近了,她要继续仰着头才能看清。不待他上前见礼,她先开了口:“岳宣抚来了啊,我是赵寰,赵二十一娘。”
岳飞眼神从赵寰的右手臂上扫过,目光略微停顿,抱拳见礼,歉意地道:“见过二十一娘,在下来迟了,还请见谅。你手臂上的伤,可要先包扎?”
赵寰道了声无妨,道:“岳宣抚能来,着实不易。完颜宗弼他们得知岳宣抚的大名,吓得赶紧逃了。”
岳飞万般情绪,说不出的滋味。很多话,到了嘴边,在此情此景下,无法诉诸于口。
最终,岳飞晦涩地道:“我赶得急,穷寇莫追。你受了伤,又着实辛苦,先下去歇息,这里就交给我。”
赵寰爽快地应了好,觑着岳飞的神色,道:“有劳岳宣抚了。对了,”她伸手指向倒在血泊里的完颜鹘懒,昂着下巴,得意地道:“我杀了他。可惜,被完颜宗弼逃掉了,我本来想杀他的。”
岳飞顺着赵寰的手指看去,微微吃了一惊,认真地道:“二十一娘厉害!”
赵寰也不谦虚,说了声那是,岳飞不禁笑了。他一笑,眼尾上扬,浓眉跟着飞扬,令他的沉稳中,多了几分温柔。
赵寰继续道:“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晟,完颜宗干,加上完颜鹘懒。我杀了完颜氏很多人。你将他的头颅带回去,送给赵构吧。哦,我还忘记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待眩晕过去,方继续说道:“赵检赵械的尸身,在那里。他们这次很勇猛,一点都不软弱,与金贼拼命,我都看到了。他们对得起赵这个姓氏,有劳你替我好生收敛,将此事也报给赵构。”
岳飞看到赵寰在笑,却比哭还要悲伤。他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楚,沉默了一下,道:“好。”
赵寰欠身颔首道谢,晃晃悠悠朝着毡帐处走去。寒寂坐在地上歇息,远远见到她过来,撑着起身迎上前,打量着她,道:“不行了?”
赵寰点头,捂住右手臂,低声道:“不行了。”
寒寂手伸了伸,想要搀扶她,却又犹豫了下。
就在这犹豫间,赵寰已经进了毡帐。寒寂的手落在了半空中,自嘲了声,不动声色收回手,跟着走了进去。
毡帐里摆满了伤兵,严郎中领着郎中们,忙得脚下打跌。赵寰只看了眼,就去了赵璎珞身边,她依然昏睡着,脸色看上去好了些。
赵寰稍微松了口气,缓缓在赵璎珞身边的地上坐了,闭眼歇息,等着严郎中忙完。
寒寂取了纱布药膏过来,道:“这里忙得很,我懂些医,替你先包扎吧。”
赵寰嗯了声,用力抬起了右手臂。寒寂拿刀割开她的衣袖,问道:“外面都交给了岳飞?”
赵寰再闭着眼睛嗯了声,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思考岳飞能来的缘由。
寒寂看到赵寰手臂翻卷的伤口,啧啧几声。想起她与完颜鹘懒拼命的危险,既佩服又后怕,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也是,你若不胆大包天,也没有今日。”
他手下不停,提醒她道:“等下会痛,你忍着些。”见赵寰没有反应,他无语半晌,开始清洗伤口。
赵寰痛得手臂抖了下,寒寂赶紧收回手,抬眼朝她看去。见她长睫颤动着,呼吸都加重了,却一声不吭。
寒寂手轻了几分,状若无意问道:“你就那么相信岳飞?他可是赵构的将领。”
赵寰终于开了口,毫不迟疑答道:“相信。”
寒寂噎了下,瞪了她一眼,嘟囔道:“我替你出生入死,你可是处处防着我,真是不够仗义。”
半晌后,赵寰皱起眉,嫌弃地道:“你好吵,让严郎中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