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愿意打仗,谁都惜命。但他们不打,金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无需虞允文多说,国破家亡的惨痛,他们早已经经历过一遍。
如今他们拼了,金人反而许久都没了动静。至少他们在眼下,能求得一份太平日子。
伙夫抬着大木桶走到树荫下,揭开木盖,用细布蒙在上面散热防虫蚁。薄荷的清凉,加上药味飘散在了空中。
虞允文看着沙漏,下令歇息。
兵丁们顿时松了口气,有人干脆直接朝地上一躺,有人则嗷嗷叫唤着朝树荫下奔去。
伙夫拿着葫芦勺,熟练舀了薄荷茶与防暑药汤递倒在碗里。兵丁们排队上前端走,捧着一鼓作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在他们训练歇息时,从不会缺各种汤水。有时是加了盐的绿豆汤,有时是薄荷茶,有时是药汤。
一日三餐,杂粮管饱,隔一日还会在菜里吃到大片肥肉,喝一碗新鲜牛乳。
口干舌燥得到了缓解,相熟的同伴们三三两两说起了话,互相打闹。原本肃然的校场,瞬时热闹成一团。
虞允文在歇息时,从来不管着他们。他走到自己惯常歇息的地方,在长凳上坐下。
随着他来到燕京的小厮,如今变成了他亲兵的海平与重山两人,打来了碗薄荷茶放在他面前。
海平拿出封书信,道:“郎君,益州府里来了信。”
在决定留下来之后,虞允文写了信给在大宁县做知县的父亲虞祺。
闻言,虞允文忙放下碗,拆开信一读,神色逐渐凝重。
虞祺很是佩服赵寰的举动,以前在言语间总是不吝赞扬。在信中,他虽没明说,却透露出隐隐的担忧。
一是赵寰的兵力,二是南边朝廷方为正统。大唐虽曾有女帝武则天,最终她依然将皇位还给了李氏。大宋的太后们曾经执掌朝政,终究不敢称帝。
虞祺如今算是赵构的官,赵寰与南边朝廷不合,父子二人算是各为其主。
眼下南边朝廷还不知虞允文的动向,一旦得知,虞祺只怕会受到处罚。
若是赵寰兵败,虞氏一族会成为谋反的逆贼。虞氏一族几百年的清誉,即将毁于他手。
虞允文看完信,久久未动,陷入了沉思之中。
虞祺的安危,他倒不担心。张浚是正人君子,不会加害于他,顶多被夺官罢了。
留在燕京赵寰身边做事这段时日以来,虞允文仿佛重新活了一遍。以前深以为然的想法,早已摇摇欲坠。
譬如虞祺在信中提到,对于赵寰兵力的担忧,以及何为正统。
虞允文接手了替赵寰练兵的差使,她从互不干涉他,除了她提出,要他必须遵守几点。
首先兵营必须要整洁干净,防止兵丁生病。其次是令行禁止,上下层级之间,必须分明。最后,兵丁若有犯错,一律按照军规处置,一定要严格执行。保证军纪严明,肃清以前大宋兵营中的兵油子风气。
赵寰的兵少,她要打造精兵营。与铁浮屠营不同,几乎将她八成的银钱,全部投入了兵营中。着重于所有兵丁力气身体的训练,改善他们的饮食,打造各种厉害的兵器。
思及此,虞允文深深叹息一声,南边朝廷比赵寰富裕百倍,兵营也从不缺钱粮。
若他们舍得真正用在兵丁身上,哪怕只用五成,也会强过赵寰。
对比南边朝廷官员做事的方式,再看赵寰身边官员们的风气,更加无法比了。
尤其是,赵寰的官员,比如各府的府尹,不拘出身,甚至连来往公函都写得勉强,很多处不合规范之处。但他们只做实事,从不互相使绊子,争权夺利。
虞允文看得清楚,并非他们都没有私心,是圣人君子。
主要在于赵寰的态度,他们要尊着她的脾气来。所有的私心,魑魅魍魉,自是都消散于无形。
虞祺信中提到的正统,他不禁想起了赵寰对赵构重视洛学,重申三纲五常,改变科举的愤怒。
多年以来,平民百姓看似有了出路,事实并非如此。纲常规矩都由帝王权贵们制定,早在底层的他们头上,罩了一道无形的网。
虞祺亦被困在了其中。
虞允文将信递给海平,问道:“二十一娘这些时日可忙?”
海平道:“先前小的去替郎君送文书,听周男儿说,二十一娘在印坊。若是文书不急,等到夜里回来就交给她。”
虞允文知晓赵寰要办报,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已经开始了。
旋即他又禁不住笑了起来,赵寰做事看似快,其实她早就安排妥当。
重要之事,遇到任何艰难险阻,她都会想办法去完成。
若是不重要,则随机调整,留待空下来,或者合适的时候,顺便做完。
办报对赵寰来说就是重要的事,她曾戏说过一句话:民智民心,其实就那么回事,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如何宣扬。
赵构塞进去的那些废物,她要一点点挖出来,清空他们的脑子,让他们能自发思考。
虞允文见歇息时辰到了,吩咐道:“等下晚上我回城一趟,你们先去跟二十一娘说一声。”
海平与重山忙应了,两人回到燕京城,径直去了印坊。
果然,赵寰与郑氏在印坊忙碌。印坊里面,散发着浓浓的墨味。师傅们有的在埋头雕版,有的在往铁板上覆松脂。
赵寰手上拿着一个活字,正在仔细端详,听着郑氏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