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淡淡道:“昏德公该死。朝臣也一样,他们脱不了干系。大宋朝臣拿了俸禄,做的尽不是人事。他们巴不得到处修河,修城,修宫殿,筑路。修得如何,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们能趁机捞好处,推出自己派系的官员,再抢个功劳在身。”
岳飞想到数次被军中除名,杜充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与权势,不择手段,心口总是堵得慌。
赵寰声音沉了几分,道:“我经常在提醒自己,别好高骛远,要每一步都走得扎实。哪怕是疏浚河道,看似利国利民,一个不察,也会造成修艮山造成那样的结果。”
岳飞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赵统帅这一路,可都是在看天地,看百姓?”
赵寰笑了下,道:“言语可以撒谎,这片土地却不会说谎,草木不会说谎。不知岳将军可曾发现,许多山林被砍伐,树木草地都露出了泥。”
岳飞回想了一下,不解道:“若长此以往,会有何种结果?”
赵寰道:“瀚海会越来越大,从唐中时期起,瀚海就不断在吞噬着土地了。我们不能只顾着眼前,还有后世子孙呢。”
岳飞想到瀚海的漫天黄沙,兴庆府离得远,有时也不能幸免。遇到不好的天气,刮过风之后,地上就会累积起一层细沙。
他还想说什么,车马已经到了村子前。户户大门紧闭,从土墙破了洞的窗纸处,能看到一双双窥探打量的眼睛。
岳飞警惕四望,闪身护在了赵寰身前。她脚步不停,直接走到村西头的一户人家前,站在篱笆院墙外,扬声喊道:“请问家中可有人?我们路过,可能借用你家灶房,做顿热汤饭吃?”
岳飞垂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赵统帅,哪有借灶房的。赶路之人,都是吃干粮,顶多借碗水吃。”
赵寰笑眯眯道:“他们家屋顶没有炊烟,看来没生火做饭。要不是为了省粮食,要不只吃些冷面食随便对付一下。我们有肉有炊饼,省得扎营砌灶生火,正好在他们家一起搭个火,吃些热乎乎的饭食。”
岳飞抬头朝正屋看去,怀疑地道:“他们家有人,定是害怕,不敢出来应门。赵统帅若打算去这一户人家,我直接进去叫门可好?”
赵寰打量着屋内的动静,摇摇头道:“不用了,走吧,换另外一家。胆子大些的,说话才利索。”
岳飞道:“不如去找那几家大户,他们应当会大胆些。”
赵寰拒绝了,道:“大户人家嘴里没太多实话,我是出来游玩的,不想与他们费工夫。”
这一路,她都在忙碌,看似放松的时候,都在思考大事。岳飞看了眼赵寰,一时没有做声。
连续问了几户人家,总算有个老翁,紧张不安来到了篱笆院墙外。他离得几步远,浑浊的双眼打量着他们,大着胆子道:“贵人找谁?”
赵寰将先前的话再重复了遍,温和地道:“老丈放心,我们用过饭就走。”
岳飞吩咐亲兵去拿了炊饼白切羊肉过来,打开油纸包,伸出手去给老翁瞧清楚,道:“老丈,我们自己备了饭菜,只借你家的灶房一用。”
一个约莫三四岁,头顶着两个乱揪揪,瘦骨嶙峋的稚童从屋内,颠颠奔了出来。小手拽着老翁的粗麻布衫,双眼却紧盯着岳飞手上的肉与炊饼,不断咽着口水。
老翁低头看了眼那只枯瘦的小手,暗自叹了口气,打开篱笆门,躬身道:“贵人请进。只老儿家贫,灶房杂乱简陋,还请贵人莫要嫌弃。”
赵寰颔首道谢,道:“老丈客气了,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老儿高四,这里是高家村,村子里大半都姓高。”老翁高四领着他们往里面走,边扬声喊道:“老婆子,贵客来了,赶紧出来伺候。”
院子狭小,三间土墙正屋。西侧是灶房柴屋,东侧是牲口棚,里面关着两只老羊。看到人来,探出头来咩咩叫唤。
一个与高四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从正屋走了出来,忐忑不安见了礼,连头都不敢抬,往灶房走了去。
岳飞带着炊饼与羊肉,亲自前去了灶房,道:“老人家,你歇着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老妇人慌忙站住了,嗫嚅着指着灶间:“贵人请进。”
赵寰站在狭窄的院中,随意打量了下,跟着来到了灶房门口。灶房里只有一口大灶眼,上面放着一只缺了口,明显比灶眼大了许多的铁锅。旁边温水的小灶眼上,则放着一只陶罐。
太推进屋,仔细打量着空荡荡的铁锅。洗刷干净的锅底留着些水,露出好几处补过的痕迹。
赵寰见高四与老妇人在一旁慌张不已,笑笑道:“你们也还没吃饭吧,不如一起,请老人家帮着烧火吧,也能快些,我早饿了。”她看向咬着手指,瞪大乌溜溜眼睛的稚童,笑道:“你是不是也饿了?”
稚童飞快点了下头,点完头,一下又吓住了,赶紧往高四身后躲。
高四伸手护住稚童,“回屋去玩耍,别出来冲撞到贵客。”
赵寰道:“无妨。老丈家中其他人呢?”
高四皱纹密布的脸,瞬间好似又苍老了几分,道:“老儿就一儿一女,女儿嫁了人,前两年生了一场病,没了。儿子儿媳,去年上没了。就留下这个孙女,我们夫妻都老了,不知还能不能看着她长大。”
赵寰没多问,望着天真懵懂的稚童,叹息了声,只道:“老丈辛苦了。”
高四请了赵寰进堂屋,屋子中一张破旧的案桌,几张长凳,再无他物。
赵寰随意坐了,招呼高四,见他如何都不敢坐,也就随了他去。
炊饼热得快,加上白切羊肉,一陶罐煮开的清水,很快就送了上桌。
赵寰见他们实在太拘谨,分了几只炊饼,再拨了一小半白切羊肉,道:“叨扰老丈,这些你们拿去用吧。”
高四犹豫着,见到瘦骨嶙峋的孙女,忙双手接了过去,感激地一遍遍道谢,拉着她退去了灶房。
吃过了饭,稚童活泼了许多,也不如以前那么怕生了,跑到正屋来玩耍。虽不敢到赵寰身前来,自顾自蹦蹦跳跳中,不时偷看她一眼。
赵寰遗憾,她没有带蜜饯零嘴出来,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稚童脆生生答道:“高珠儿!”
如珠如宝,赵寰眼里闪过些悲哀,道:“原来是珠儿。你多大了?”
高珠儿茫然了下,一会伸着手指头答五岁,一下又改口说三岁,岳飞直看得忍俊不禁。
这时高四忙走了过来,拉着她不断赔不是:“她是大年初三出生,过了年方四岁整。不懂事,打扰到了贵人,老儿这就带她下去。”
赵寰道:“没事,就留着她在这里玩耍吧。老丈也坐下来歇一歇。”
吃过饭之后,高四总算放松了些,他哎哎答应着,坐在了背对着门的下首。
赵寰好奇问道:“我得知高家庄附近有座盐池,靠着盐,日子应当过得不错。我先前见着,老丈家中羊圈中,只有两只老羊,可是老丈要种地,没功夫去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