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在几个兄弟中医术和调制香药的能力最佳,若非因着他这孤傲不逊的性子,也不至于被程老爷子打发到这间小小的香药铺子来。
对他这番态度,孟松洵已是习以为常,只如往常一般自袖中掏出一只小木匣展开,推到他面前。
“可否帮我瞧瞧,此香中都加了些什么,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程亦炤扫了一眼,神情虽是不情愿,但仍是拿起一旁干净的丝帕,裹住匣中的香丸,放到鼻下轻嗅。
“这是什么香?”他问。
孟松洵风清云淡道:“京城那些世家贵族间最近甚为流行的……婴香。”
听得“婴香”二字,程亦炤动作一僵,再看向那香丸时,双眉蹙紧,迫不及待地将那香丸抛回了盒中,就怕慢上一步就会沾染上什么脏污一般。
他抬首看向孟松洵,面上毫不掩饰地浮上一层鄙夷,“听闻我们大名鼎鼎的武安侯这段时日往后院收了不少美人,也不知一人应不应付得过来,若觉吃力,正好,我这儿还有一坛子鹿鞭酒,侯爷尽数拿去享用便是,不必客气。”
“多谢程三爷关怀,不过鹿鞭酒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孟松洵抿唇一笑,“我尚且还顶得住。”
他指了指那香丸,敛起笑意,正色道:“可能闻出里头用了什么香材?”
冷脸归冷脸,程亦炤还是看得出孟松洵此番前来是为着公事。
他沉默片刻,还是答:“这婴香里用的某几味香材和寻常婴香一样,但若想达到……那般效果,里头恐添了些使人致幻的香材,我没有那么灵敏的嗅觉,至于具体是什么,爱莫能助。”
孟松洵微微颔首,将香丸收好,道了句“多谢”,旋即利落地站起身,往前堂而去。
程亦炤亦慢悠悠站起来,跟着出去了,临到前堂,似是无意般道了一句:“听说顾家大姑娘回来了,她替祖母守孝一年期满,不如你去找她,她那嗅觉也算得上灵敏,指不定能帮得上你……”
提及那位“顾大姑娘”,孟松洵剑眉微蹙,回首看了程亦炤一眼,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知他是故意提这一茬。
“人家顾大姑娘这么多年未嫁,指不定就是在等你。如今顾家圣眷正浓,娶了她你也不亏……”
程亦炤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就听耳畔蓦然响起异常沉冷的声儿,“你在试探我什么?”
他侧首看去,便见孟松洵薄唇紧抿,那双漆黑的眼眸定在他身上,锐利幽深,似已透过皮囊,将他心内的意图看了个透彻。
少顷,他开口,一字一句道:“我与顾家不可能再有来往。”
如今京城的三大世家,属顾家风头最盛,可却鲜有人知,十几年前,这个顾家尚且被称为小顾家,不过是绾南顾家的旁支,沾了绾南顾家的光,才能跟着一道入了京。
谁知十五年前,绾南顾家遭受变故,一族枉死,无一幸存,当年的小顾家才得以一夜间扶摇直上,取代绾南顾家的位置,成为如今的天下制香第一大家。
可顾家出事后,小顾家登顶的速度实在太快,好似早已做好了准备,直等顾家消失后取而代之。
且当年毒杀皇后案事发,常年受顾家相帮,才得以在京城立足的小顾家却是背恩忘义,在其他两家为顾家奔走,喊冤叫屈之时,袖手旁观,不得不让人揣测其居心叵测。
故自十五年前顾家灭门开始,程家、宁家和武安侯府便与小顾家断绝了来往,程亦炤此时提起那位顾家大姑娘顾筠眉,不过是试探他是否已忘却了当年旧事。
从孟松洵口中得到满意的回答后,程亦炤双唇微张,欲言又止,却并未流露出半分欢喜的颜色。
过了这么多年,顾家的案子早已成了无头案,也并无丝毫证据证明当年的小顾家和此案有关,就算孟松洵为了官运前程再与顾家结交,他也全然没有反对的资格。
只是,一想到那些逐渐快被所有人忘却,化灰成土的往事,自私也好,不甘也罢。
不能只有他一人深陷于当年的泥沼爬不出来!
程亦炤愣神之际,却见香铺外蓦然嘈杂起来,不少行人小跑着往东面而去,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小五,外头这是怎么了,来了新戏班子?”他纳罕地问店里的伙计。
“嗐,三爷,什么戏班儿啊。”伙计笑道,“我们铺子离礼部衙门近,今儿春闱放榜,都跑去看热闹了。”
春闱……
若非小五说起,孟松洵也快忘了。
天弘帝求贤若渴,今年的春闱本就比往年早,甚至原定于春闱放榜一个月后的殿试也提前到了三日后。
孟松洵思忖间,骤然听见略有些熟悉的声儿喊道:“江大哥,快点。”
循声看去,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小跑着路过香铺前,正是他曾在鹿霖书院见过的余祐。
而在余祐的身后,是个即便在催促下依旧走得不紧不慢的书生。
那俊秀的眉眼,周身儒雅的气质,不是江知颐是谁。
似是察觉到这厢的目光,江知颐折首看来,在看到孟松洵的一刻,驻足朝这厢恭敬地施了一礼。
孟松洵微微颔首以对,说实话,他对江知颐此人的印象很复杂。
自上回鹿霖书院一案后,他便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重重,但因仅仅是他的猜测,根本无从查证。
但以他多年的看人经验,这个江知颐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也不知那张清正儒雅的皮囊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张面孔。
看着不远处的江知颐,孟松洵双眸眯起,却发现他同自己施完礼后并没有走,视线转而落在了他身侧,旋即谦和有礼地笑了笑。
孟松洵转头看向程亦炤,见他剑眉紧蹙,久久看着江知颐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神色难以捉摸。
“怎么了?”他问道。
程亦炤沉默了许久,“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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