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久久不言,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然放弃之时,下一刻,却听那武安侯风清云淡道:“听沈大人的语气,似乎很不喜自己那位妾,那不如沈大人割爱,将她让给本侯,如何?”
不止是席上的宾客,沈韫玉闻言亦是双眸微张,大惊失色,不曾想孟松洵见暗示不可,竟直截了当同他提出这个无理的要求。
“侯爷,这....”
“本侯也不让沈大人吃亏。”孟松洵慢条斯理地端起酒盏啜了一口,“本侯愿以府中美人与沈大人交换,沈大人当不会不愿意吧?”
他双眸眯起,薄唇含笑看似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可藏于眸底的凌厉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令人丝毫无法反驳。
他这话根本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在命令他!
与明抢无异!
见沈韫玉站在那儿迟迟没有反应,在场有人生怕触怒了这个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活阎王,忙劝道:
“沈大人,一个农女而已,侯爷看得起她,也是沈大人你的荣幸。何况侯爷院里的美人,那可是个顶个的真绝色,沈大人您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还不快谢过侯爷,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武安侯都退一步,愿用人与他交换,众人料想这位沈郎中当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时,却听沈韫玉又道:“侯爷,柳氏笨手笨脚,只怕会伺候得侯爷不如意。”
二度被沈韫玉拒绝,孟松洵不仅剑眉蹙紧,不明白他究竟在执着什么,既是不曾对柳萋萋好,此时做一副情深难以割舍的样子不觉得可笑吗?
他眸光幽沉了几分,面上到底显露出些许薄怒,“如不如意是本侯说了算,本侯是行伍之人,皮糙肉厚,不怕她伺候得不好!”
孟松洵明显能听出不悦的语气令整个筵席的气氛都变得异常僵硬,宾客们人人自危,一时谁也不敢吭声。
许久,却听一若山间泉水般清润的声儿骤然响起,“下官看沈大人这般舍不得,侯爷还是莫要强人所难了。”
说话的,正是今日筵席的主角,新科状元郎江知颐。
沈韫玉实在不知,他究竟是在帮他,还是故意在害他,他这话听似是在劝解,实则不亚于火上浇油。
沈韫玉见孟松洵闻言拧了拧眉,暗觉不好,少顷,便听一声令人胆寒的冷笑,“哦,莫非沈大人也觉得本侯强人所难了?”
孟松洵寒沉下脸色,那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摄人气势在一瞬间迸发而出,令沈韫玉不自觉双腿发软,甚至于脖颈间都生出一股莫名的凉意。
“下官不敢!下官,下官只是担忧贱妾粗鄙,反惹侯爷不喜而已。”
沈韫玉后背冷汗涟涟,到底还是松了口。
他那方才还不愿轻易屈服权贵的气节在性命威胁面前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很清楚与这位武安侯作对并没有任何好处,不是他想送柳萋萋,实在是武安侯仗势欺人,他属实迫不得已。
见他终于服软,孟松洵的面色霎时缓和了几分,唇角复又扬起笑意,“沈大人想多了,本侯若嫌弃柳氏,还会觍着脸同沈大人讨要吗?沈大人放心将人送来,本侯也定然挑着最好的美人赠予沈大人。”
说罢,他步子踉跄地站起身,“本侯累了,今日便先回府休息了,各位大人慢用。”
孟松洵看似心情极佳,他由苏译徜扶着出了门,嘴里还嘟囔着“扶什么,本侯没醉,本侯院里又要添佳人,本侯高兴……”
众人起身恭送孟松洵,待人走远了,才复又落座,只时不时将目光落在那位刑部郎中身上,暗暗摇头,对他是既同情,又惋惜。
同情在他的妾恰恰被武安侯看上,还这般不由分说地强抢了去。
惋惜在这刑部郎中是个蠢的,一个妾室而已,被武安侯看上那本是他的福气,他若一开始顺水推舟送给武安侯,那就是个大人情,可偏生他不懂抓住机会,还连着拒了武安侯两次,反惹了武安侯不喜。
不过,倒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武安侯府的美人,那可都是万里挑一的销魂人物,换他一个农女出身的妾,属实不亏。
刑部同僚见沈韫玉一人喝起了闷酒,悄悄在旁提醒道:“沈大人,这讨好武安侯的机会你错过了一次,可不能再错过了,既然武安侯这般喜欢,你最好明日就将人给送去,才好尽快平息武安侯的怒气不是,指不定武安侯高兴了,沈大人也能因此得益……”
沈韫玉瞥了那同僚一眼,并未言语,只又端起酒盏将一大口酒吞入喉中。
如今将柳萋萋送给武安侯已成定局,他已然改变不了,只他还在思虑,此事究竟要如何对柳萋萋开口。
沈韫玉烦恼之际,却并未发现,筵席的一角,有人暗暗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看似平静,眸中却若有暗流涌动,漆黑幽深。
半个时辰后,沈韫玉满腹心事地回了沈府,虽灌了不少烈酒,步子已然不稳,可偏生他头脑还清醒得很。
入了竹韧居,他向东厢望了一眼,见窗内漆黑一片,便知柳萋萋恐是已经睡下。
沈韫玉蓦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因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柳萋萋,说自己将她送人之事。
分明几个时辰前,他还做了决定,要将她好生送回迹北安置,如今却是要让她入那风流成性的武安侯的后院,过水深火热的日子。
她这般相貌,如何争得过那些美人,只怕很快武安侯的新鲜劲儿一过,她便会被彻底厌弃。
可他真的是没有选择,被逼无奈,不然怎会将她推入那无间地狱。
吉祥扶着摇摇欲坠的沈韫玉正欲进屋,却见一个小婢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下跪倒在了沈韫玉跟前。
“二爷,柳,柳姨娘她……”
此时,沈府偏院。
柳萋萋缓缓睁开眼,便见周围漆黑的一片,隐隐只能看到屋顶的轮廓,她动了动手指,顿觉浑身软绵无力。
脖颈和胸口凉飕飕的,她下意识垂眸瞧了一眼,原本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过来。
她的棉衣不知被谁解了开来,连里衣的扣子都被扣开了两颗,然衣衫大敞尚且不是最可怕的事,可怕的是黑暗中柳萋萋发觉似是有人躺在她的身侧。
她恐惧地低呼一声,一下抱住自己缩到了墙角处,颤声道:“你,你是谁?”
她飞快地拔下盘发的木簪攥在手心,警惕地看着那缓缓坐起来的人,看身形,似乎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她害怕地嘴唇都在抖,直到听见一个粗哑的声儿喊了一声“姐姐”。
她认得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