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仲之大略上瞟了几眼,神色便不由得凝重起来——因为牵连的太广了。
冯明达,亦或者说是冯家,当真有着这么大的能?量吗?
可若非他们参与其中,冯明达又为何会将他们招供出来?
难道是因为死到临头,就开始胡乱攀咬?
然而这文书后边清晰明了的跟着黑衣卫的调查结果,这些人犯下了什?么罪过,姻亲故旧在祖地?如何鱼肉百姓,即便当真被问斩,也不冤枉。
长安尤且处于戒严状态之中,柳玄与李淳被天子派去协助禁军主持帝都秩序,韦仲之与王越,还有一个前尚书左仆射董昌时在这儿研讨一干后续事项。
韦仲之垂着眼睑,一边同几个同僚叙话,一边在脑海里复盘整个事情经?过……
从当今天子登基,到天子在第一次朝议之上猝然发难,从兴庆宫退出朝议,到冯老夫人中毒横死,期间再掺杂有曹阳对宗室的挑衅与陆崇对于长安治安的大力整顿……
东西为纬,南北为经?,东南西北纵横交织,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最?终几乎要将宗室和勋贵、朝臣一网打尽。
他逐渐寻到了一丝脉络。
这个王朝建立得太久了。
在政治制度愈发成熟的发展之下,隐藏在盛世?之后的阴翳也愈发浓重,从天子脚下的帝都到刺史所辖的地?方,高门贵府之间盘根交错,往来姻亲,逐渐形成一个个巨大而狰狞的利益集团,权柄和财富不可控制的流向最?顶层那一小撮人,土地?兼并也愈发严重……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用?不了多少年?,本朝也会走向前朝末代的老路,民不聊生,底层起义,军阀割据一方,纷战十数年?甚至更久之后,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横空出世?,整合一盘散沙,开创一个新的王朝。
但现在,国朝有了一个年?富力强的天子,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制,毫不犹豫的用?刀剜去身?上的烂肉,叫这天下再度焕发生机……
最?难得的是,当今如是操作的整个过程,没有引起利益团体?的警惕和大规模反击。
冯明达意图谋逆,那他的确该死啊!
有宗室附从作乱,那他的确该死啊!
还敢狡辩说自己是冤枉的,人证物证俱在好吧!
有官员抱冯明达大腿一起造反,那他的确该死啊!
真是死鸭子嘴硬,到这份上了还不承认!
有勋贵跟冯明达勾勾搭搭,那他的确——哎?!
卧槽,我什?么时候跟冯明达关系很熟了?别瞎说啊!!!
陛下,臣冤枉啊!!!!
韦仲之想到此?处,甚至已经?猜到了天子的下一步部署。
改革选官制度,让更有能?力和活力的年?轻人添补空置出来的位置。
用?抄家所得到的的大笔财富扩充国库,丰盈军备。
借此?机会得到的大片无主良田发放于民……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长久的注视着端坐在上首的天子。
嬴政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道:“韦令君,怎么了?”
韦仲之将视线收回,垂下眼睑,用?手头文件扇了扇风:“没什?么,只是臣忽然间有些释然了。”
嬴政:“嗯?”
韦仲之顿了一顿,才慢腾腾道:“臣现在,有大概五分之四那么多,不是因为打赌输给陛下才来加班的。”
“?”嬴政一时之间没抬反应过来他的什?么意思。
王越好笑的瞥了同僚一眼,在旁道:“他的意思是,虽然他拜服在陛下的人格魅力之下,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了啦!”
韦仲之马上低下头作忙于工作状。
嬴政“?”了几瞬,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
……
一条条政令有条不紊的自太极宫发出,经?由内侍与三省郎官,最?终传达至长安各处,这一日,遮天蔽日的雷霆几乎要将帝都覆盖。
前尚书左仆射董昌时也没能?幸免。
没办法,他的职位太要紧了,这也就注定先帝当初要做的许多事情都没法绕过他,此?事事发,难免要连带着背锅了。
嬴政与他共事久矣,倒也了解他秉性,知?道并非附从作乱之人,便只下令削去官职,杖责二十,待到养伤结束,再行启用?。
只是尚书左仆射是不可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董昌时是个良臣,但却?不是嬴政用?得顺手的那种,他会另选个合适的职位给他。
董昌时对此?结果颇觉庆幸——见了那么多要掉脑袋的前同僚,他只是挨顿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被pua的入味儿了。
他谢了恩,脱掉身?上官服之后,又往殿外领罚。
二十棍,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尤其当下长安局势未明,行刑的人更不敢偷工减料,二十棍打完,董昌时已经?站不起来了。
旁边观刑的内侍赶忙近前搀扶,董昌时就着他手臂发力,想要支撑起身?体?,视线前方却?在此?时出现了一双黑色官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