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闪过她提议给荀老太爷请太医,荀引鹤却拒绝了时的画面告诉她,她不能。
甚至于,即使江寄月不愿回想,可是大脑仍旧自动地回放着当时的情景,画面逐渐清晰,逐渐拉近,到了最后,连荀引鹤眼里的冷漠与狠厉都一清二楚。
江寄月不能清楚这究竟是她看到的画面,还是在荀简贞的讲述后,心理暗示着她脑补出了那么多。
江寄月只是觉得,荀引鹤忽然陌生了起来,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明明熟悉他的每副神情,可是竟然在每一副的熟悉后,还潜藏着那么多她看不出的隐情。
此时,她方才与荀简贞所说的那句“我与你二叔之间并没有什么互相隐瞒,不能见人的东西”成了最响亮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江寄月道:“弑父是杀头的重罪,我不信你们一两个的都能这么疯,我……会请大夫好好看看的。”
荀简贞道:“我给我的好父亲预定的死亡时间是正月二十,元宵结束了,还留出日后祭奠时准备器具的时间,好不来打扰我们过年的喜气。二婶若是不信,且看那天他会不会死吧。”
江寄月喃喃道:“你真的疯了。”
荀简贞道:“大概这就是血脉吧,我憎恨着这个家,也憎恨着二叔,可是,荀家三个孩子里,我是最像二叔的,真恨啊。”
*
荀引鹤归家时,已经近子时了,正房的灯烛并没有如往常般亮着,荀引鹤随口道:“说了那么多次,终于肯给我省这个灯烛钱了。”
原本江寄月日日都要等他回来,可总也等不住,不知不觉就睡了,屋内烛火通明的,她睡得也不舒服,需要把被子拉到头上蒙着睡,荀引鹤总担心她透不过气,说过她几次,次次无果。
今天看到她熄了烛火,荀引鹤倒是有些欣慰,小姑娘终于听劝了。
侍剑小声道:“今天夫人情绪不对,夫人与大姑娘出去过一趟,回来后情绪便不对劲,都没有用膳,很早就睡了。”
荀引鹤挑眉看她,侍剑低下头去:“夫人并未让属下近身跟着,是以属下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是最后夫人与大姑娘似乎起了冲突,但双方都很克制,声音依然压得很轻。”
荀引鹤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洗漱完,换了亵衣进去,并未点灯,摸到床头。
江寄月侧身面朝里睡着,只占了偌大床铺的一小块,荀引鹤顺着床铺摸了进去,搂住了她的腰。
原本一动不动的江寄月却忽然颤了下,似乎想摆脱这忽然探进来的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手就不动了。
原来她并未睡着,还被荀引鹤吓了一跳,荀引鹤笑了,安慰她道:“是我。除了我外,还有谁能进咱们的屋子?”
江寄月“唔”了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却有些沙哑,隐隐能听出她情绪并不佳,甚至让荀引鹤怀疑她是否刚哭过。
荀引鹤掰过她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没有点烛的冬夜暗得很,荀引鹤看不清江寄月的神色,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荀引鹤便确定下来,她确实刚刚哭过,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荀引鹤语气便温柔了下来:“侍剑说今天荀简贞来找过你,怎么了,她闹得你不开心了?”
原本荀引鹤是预备等江寄月被弄得迷迷糊糊时在问的,到那时她被刺激得脑子都不会转了,套话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今天江寄月这般不配合,恐怕没那么好得手。
江寄月沉默了很久,直到急促的呼吸声也变得平稳了下去,她才开口说话,好像刚才的沉默不是无法回答荀引鹤的问题,而只是想平复一下,让自己说话声可以顺点。
江寄月的声音有些干涩:“也没有弄得我不开心,只是后来我与她聊起来些过往,我有些心疼夫君罢了,所以夫君不喜欢爹爹,我也能理解。”
荀引鹤几乎是立刻意识到江寄月在套他的话,因为按照江寄月的性子,如果她真的心疼了荀引鹤,在荀引鹤上床的那刻,她就会靠过来,抱住他,这个时候哪怕荀引鹤求/欢求得凶点,她都会包容他,而不是如方才那般的抗拒。
荀引鹤的笑淡了点,他想,荀简贞总不至于那么找死吧,好端端的,荀府无事发生,梨湘苑也如她所愿安然无恙着,她到底想发什么疯。
但他嘴上却很温柔地道:“荀简贞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心疼我?这丫头还知道促进二叔与二婶的感情,也是个懂事的。”
江寄月毫无所觉,只是用祈求的语气道:“夫君,我们请大夫来给爹爹看看,好不好?”
江寄月想了很久,仍旧对于这样的境况感觉无所适从。
受到伤害的是荀引鹤,她无法替他大度地说放下了,不在乎了,而且无论是对待荀引鹤,还是能毫不犹豫地废掉荀引鹄,都可以看出旬老太爷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父亲。
哪怕只是想到荀引鹤扭曲且拧巴的性格,江寄月都可以理解荀引鹤对荀老太爷的恨。
可是弑父这样的事,真的还是……
江寄月的眼泪都在不知不觉间掉了下来:“我不想你被活剐。”
荀引鹤手顿住了。
女孩的抽泣声在枕间很清晰,每一声都精准地落进了荀引鹤的耳朵里,他呼吸一下子就停了,过了好会儿,他才后知后觉般抬手擦去江寄月的泪水,可是那泪水真是多,他感觉都能淹到他的腕骨了。
荀引鹤道:“不会被发现的,你不要担心。”
江寄月道:“都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姑娘都看出来了,你又哪来的侥幸心理?何况他好歹是你的父亲,你可以好衣好饭待他,对他置之不理,撇开就是了,又何必给自己造这个杀孽,他如今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
荀引鹤道:“卿卿,事情并没有你想得这般简单的。父亲他掌控欲权,当初能同意我们的婚事,也是我用陛下和前程把他算计得彻底,他才彻底妥协了,可是一时的妥协,不代表永远的许可,以他的脾性,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来。我平素在家还好,若我不在家呢?你应付不了他的。”
江寄月道:“你别把我想得一无是处,我可以应付的。”
荀引鹤抱住她,道:“卿卿,我不是看不上你的意思,而是你的性子实在太好懂,又太懂得为别人着想了,当年一个沈知涯就能把你害得沉郁了那么久,何况是我父亲,他很会看人心。”
怕江寄月不信,荀引鹤又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从你处入手,以孝道来压制你,你很难反驳他,他最会讲道理,歪理都能说出正理,除非你完全不在乎,没有这些道德上的负担,否则你就被他牢牢掌控住了。然后他会想办法搞坏你的身体,让你不能生,之后你需要无数次应付郗家母女那样的事,我确实不会动摇,可是你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心理压力吗?”
“???无论怎样算,只要我想阻止他这样对你,最后都免不了要起冲突,他感到我的不受控制后,只会对你越来越压迫,我总是看不下去的,所以这样的处境迟早都要面对,既然如此,还不如防患于未然,又何必让你多吃些苦头呢?”
江寄月听了之后,心情更是低落:“所以还是为了我,红颜祸水也不过如此了。”
“什么是为了你,明明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要娶你,是我想要你好好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幸福。”荀引鹤摸摸她的头,“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我自己,而且我走每一步前,我都有仔仔细细地思考过,并非一时冲动,所以怎么能说你是红颜祸水呢?”
江寄月道:“可是,我还是担心被发现了怎么办,大姑娘都看出来了,她会不会和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