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道:“你婶婶虽然心思单纯,但很多时候她都比一般人敏锐,只是她不怎么往心里去,又容易自我说服,所以才那么好骗。你知道她是怎么说你的吗?”
荀简贞颤着身子,不敢抬头。
荀引鹤一字一顿道:“她说,你当然可以平等地仇恨这个家的每一个人。你看,连她这个不知前因后果的都能察觉你恨的绝非只有我们父子三人,你以为我会不妨着你吗?她还说,她梦到过你把我杀了。所以她才百般忧心忡忡地害怕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最后彻底丧失理智。虽然她的梦毫无章法,可如果你只是弑父,我还不至于如此对待你,但是当我提了句让你给祖父去侍疾的时候,你欢天喜地地答应了,我便知道你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所以我才额外提醒你,不要对你的婶婶下手,你还当自己藏得很好,对不对?”
荀简贞终于忍不住,悲声吼道:“我难道不该恨你们吗?我父亲是凶手,祖父便是罪魁,你们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人更是帮凶,我母亲,我妹妹,我的不幸,即便你们不是直接元凶,也有你们推波助澜的份,我凭什么不恨你们?你们但凡有一个人帮帮我们,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荀引鹤压着眼尾看她,荀简贞吼道:“你说啊!你有没有脸回答我?”她继而长笑,笑声因为嘲讽而狰狞扭曲,“算了,你就算说了,也只会告诉我你们的不容易,祖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只会卷起袖子看我的伤口,抱着我说,祖母没有用,可祖母没有办法。真是可笑啊,我在挨打的时候,她连出现都没有出现过,她又怎么知道没有用了?她好歹是嫡母,她来了,难道还阻止不了庶子打人吗?你们大人,只会给自己开脱,我呸!”
荀引鹤道:“原来在你的眼里,大人就是这般无所不能。既然如此,你也及笈两年了,是个大人了,倒让我看看你该如何逃脱远嫁的命运。”
他略微抬手,侍刀便把荀简贞嫁了出来,荀简贞的目光狠厉:“我多的是法子逃,你且看着罢。”
荀引鹤抬眼道:“打算杀了看管你的婆子,然后潜进你父亲的房间,用枕头闷死他,然后呢?你不想出嫁,是因为害怕照顾不了母亲和妹妹,死了你就以为还能照料得???到吗?”
荀简贞道:“死与远嫁并无区别,但我至少还可以手刃了他,而且你休想要用冲喜孝心那种恶心的名声来侮辱我。”
当真是年纪小,被荀引鹤一刺激,立刻口不择言,什么事都往外说了,虽然原本也瞒不住荀引鹤。
荀引鹤有些烦,如今他是老婆孩子都有了,属实是不愿在这样的事上多浪费时间了,荀简贞多闹腾一下,就意味着他得少陪江寄月一会儿,要知道开年了,他又得忙呢。
荀引鹤道:“如果你乖乖上轿,等花轿出了上京,我便让你父亲死,如何?”
倒也不是荀引鹤愿意妥协,主要是他也在思考什么时候让荀老太爷死比较好,如今郗氏是摆明了不可能管家了,那么一切的担子都得落到江寄月的肩上,她还怀着孕,实在不想让她操劳过度。
所以最好喜事丧事连办。
荀引鹤昨晚就在想了,让荀老太爷死在婚礼后头便挺好,可再仔细想想,荀引鹄被喂了这样久的药,其实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估计没过几个月就得去了,这时间未免挨得过于紧了。
索性合并一下,让荀简贞冲喜,本就预告着荀引鹄身子快不行了,所以他接在婚礼后死也正常,至于荀老太爷,随便找个悲从中来,一时没顺过气来的理由也蛮正当的。
如此一来,正好什么都是现成的,只要把红幔扯下来换了白幔,他刚好又可以请了丁忧,回
家帮江寄月操持,江寄月大着肚子也不至于被太过折腾。
等葬礼结束,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陪着江寄月待产了。
很完美的计划。
只是这样一来,倒显得那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江寄月这般想家,他本可以借着扶柩回乡的理由,带她回香积山小住两年。可现在江寄月既然已经不好挪动了,那什么扶柩回乡也变得不必要起来。
荀简贞道:“依着他的身体状况,就算给他停药,不出三个月,他本来就要死的,我所要的本来就不是他的死,而是我在死前守在他身边,跟他讲完世界上所有刻毒的话,再看着他咽气,他这样的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荀引鹤少见的妥协却换不来荀简贞的感恩戴德,他失了兴趣,让侍刀把荀简贞带了下去。
*
江寄月还在上房等着荀引鹤,她原本是想和荀引鹤一起去找荀简贞的,可是来了上房后,荀老太太知道她怀孕里,喜不自禁,再三请来昨晚那位大夫问了又问,又和江寄月说了好些孕期需要注意的,江寄月就彻底被绊住了。
好容易从上房出来,荀引鹤也从静文堂回来了,看到她就笑:“娘又赏了好些头面?”
荀引鹤只让江寄月吃桐丹院小厨房的吃食,所以荀老太太从不把点心什么的给江寄月吃,就算遇到了好吃的,也只会递方子,让小厨房的厨娘学着去做,做来再给江寄月吃。
此时她怀孕了,荀老太太自然更是小心,论理该送的补品统统换成了金打的头面和银票,让江寄月自己去买来吃。
江寄月看了眼侍剑手上端着的六个匣子,道:“我真怕再这样下去,就会把娘亲的家底都掏空了。”
荀引鹤道:“你要是心疼娘,我的家私还有些,你还回去些。”
江寄月便抿嘴笑,又问道:“你今日和大姑娘谈得怎样?我知道让她放弃并不容易,可是我
实在担心她会彻底走上不归路。”
荀引鹤挽着她的手道:“你的担心原也没错,昨日我本来只是些猜测,没问准她不敢告诉你,现在倒是可以和你说了,她往娘每日喝的素粥里下了毒。”
江寄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荀引鹤:“为什么?和恨你是一样的理由吗?”
荀引鹤不答反问:“你觉得她的恨,有道理吗?”
江寄月道:“我不知道,可如果设身处地,我能理解她,只是娘没有办法吧,如果她真的有能力去反抗父亲,她最该反抗的,该是把你留在身边,可是她连这都没有成功。因而我觉得,大姑娘是否也可以设身处地为他人想想。欸,也不对,她那样的处境,我还要求她保持理智,似乎也有些强人所难了,只是再恨娘,也不到要把她毒死的地步吧。”
江寄月又再次陷入了混乱的境地,她原本的爱恨分明在荀府统统不算数了,这里的很多人总
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让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了。
荀引鹤揽着她的肩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不值当的事。我与她说了要把她嫁掉的事,
她并不情愿,可是她这样危险,我也不敢让她继续留在府里了,所以无论如何,婚事都要再两个月后办掉。”
江寄月道:“两个月?她现在连人家都没说好,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荀引鹤道:“我还嫌慢呢,实在是书信一来一回,路上需得耗费时间,其余的办起来倒是便宜的,所以才定了两个月。”
他这样说,便是已经有了人选,不用江寄月操持了。
江寄月盯着他看。
荀引鹤道:“怎么了?”
江寄月摇摇头,道:“没什么。”
两个月就决定了一个女孩下半生的幸福,荀引鹤根本是在用打发叫花子的态度在打发荀简贞,可恰恰是荀简贞这般危险,江寄月想劝荀引鹤慎重些,负责些,都无从劝起。
果然人总是自私的,明明也很可怜荀简贞,可是一想到她的存在会威胁到荀老太太乃至荀引鹤的生命,江寄月便也会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