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问道:“不是说已经断绝关系了吗?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热孝时成亲你知道是什么大罪,你也敢绕过朕和叔衡压下去。”
文帝不用看到折子???也能知道,江左杨能被逼到自裁,当时有多少人在针对他,有这样大一个把柄露了出来,那些人不会不抓住这个机会继续给江左杨泼污水的,结果那些声音不仅没浮到上京来,就连江寄月的婚事都没阻止,肯定有个权势极其大的人出马了,导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只能歇了心思。
宁公公跪在地上,没答文帝这句话,他把文帝从小伺候到大,很知道文帝说这话只是单纯地在吐槽他而已,于是宁公公道:“江左杨生前不止一次说过,不要女儿为他守孝,父母之命不可违,若是江家姑娘仍旧守了孝,究竟是孝还是不孝呢?”
江左杨确实不止一次写文章骂过守孝这制度。
他是这样说的,真心爱护儿女的父母,生前连看到儿女叹气一生都要关怀许久,若是看到儿女悲痛三年,连一点欢娱都不能有,恐怕灵魂在泉下也不能安宁,非要脱身回阳间请求儿女要高兴,请问这样让父母死都不能死安心的制度真的能体现孝心吗?
而事实上可以看见,这种所谓的孝顺也不过是投机倒把者沽名钓誉之手段,那些说是守孝,但偷偷蓄养美婢,生下孩子的不知凡几,反而还得了个孝顺的名声,不觉得可笑吗?
我娘子死的时候,我在葬礼上击盆而歌,还被骂冷血无情,可是你们这些只看表面功夫不看真心的人,一点都不懂我是真的高兴她能从病痛中解脱,可以得到永久的安宁了,如果她能如此,我又何必强求她再陪着我呢?我后来想她想得不行就去喝酒,喝得烂醉就能看到她,所以我愿意喝得烂醉。但你们又拿这件事指责我,可是与那些嘴巴说得好听,表面功夫做得到位的仁义君子相比,究竟谁才是情深意重的表现呢?
比起拥有一个嘴巴上假惺惺说想念我,一天到晚却想着该如何瞒骗世人给自己找点乐子,边找乐子还要边骂老东西死得晦气,让我找乐子都找得憋屈的伪君子,我宁可我的女儿在我死后该干嘛就干嘛去,不需要做那些表面功夫,我看不上,她只要在想我时能给我娘子烧点纸钱上柱香,我就觉得是孝顺了。
那篇文章甫一发表就很轰动,江左杨骂得范围太广了,几乎把所有人的心声都骂了进去。
三年守孝期确实太漫长了,喜欢玩乐的人和卯足了劲要晋升的人都觉得晦气,但他们不敢说,所以当有个人跳出来揭穿了他们的真面目时,只能激烈地反骂回去,只为了维护那摇摇欲坠的虚伪面具。
所以明明是一篇乡野里的一篇文章,反而把文帝惊动了,就在所有人都等着他处决了江左杨后,文帝只说了一句话:“江先生若能说到做到,也是名士了。”
一点惩罚都没有,反而让江左杨在大召真正的声名鹊起了。
所以后来有人要拿这个攻击江家的时候,宁公公就是靠这桩事把对方给压下去了,毕竟皇帝都这样发过话了,你还这样攻击江家,打定了主意跟皇帝过不去,是不是?
也正因为有当年这件事,宁公公压下那些沸腾的舆论才如此得轻松不费力,以致于一点都没惊动荀引鹤与文帝。
当然,这一切都与荀引鹤默默回避了江左杨,与他私下确实还在偷偷关注江左杨有关。
荀引鹤在旁默默听着,心里矛盾极了,一会儿觉得宁公公扎眼,把这件事瞒得滴水不漏,他但凡露出点马脚,荀引鹤都不能让江寄月这么顺当地嫁给了沈知涯,那个所谓的青梅竹马。一会儿又感激宁公公,若是没有他,江寄月还不知道会多少的委屈。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江左杨这般想得开,文帝又发了话,随便江左杨,这桩婚事可能还真的成不了,江寄月就还会待在香积山,等着他去找她了。
想着想着,荀引鹤也叹了口气。
江寄月抬眼问他:“怎么了,突然好端端地叹气。”
荀引鹤道:“没什么,待会儿去梨湘苑走个过场就是了,你不必久待,嗣后就说你身体不适,动了胎气,需要好生休养。”
江寄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荀引鹤道:“我父亲似乎也熬不过今晚了。”
江寄月‘啊’了声,反应过来了。
荀引鹤确实是个伪君子,与江左杨文章里骂的那些视自家长辈的死亡是一件十足的麻烦事的人没什么两样,当时荀简贞怎么说来着,荀引鹤觉得荀老太爷死后要守孝三年实在太长了,他想要和江寄月先有个孩子,再毒死老太爷。
那么现在,自然而然,他也能觉得还要给荀老太爷风光大办葬礼是件麻烦事,何况荀府的死亡名单太拥挤,老太爷和大老爷哪个都有人盼着先死,而哪个死了,都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
也真有荀引鹤的,想把他们的死凑在一处,减掉一半的折腾。
江寄月道:“父亲和大哥两个死得太凑巧,会不会有人怀疑啊?”
荀引鹤道:“怀疑什么,也得有证据。”他又道,“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
晚间果如荀引鹤所说,荀老太爷的死讯传来了,江寄月睡得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了眼更漏,四更天。
江寄月道:“真要命了。”
她知道自己该起的,可是真的太困了,看了眼更漏后眼睛就觉得酸疼自动闭上了,她就这样坐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了。
荀引鹤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角:“毕竟是突然暴病死亡,时间总得挑得出其不意点,很困吗?”
江寄月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可以起来起来得,用冷水洗把脸就好了。”
荀引鹤便取了衣服,他手摸到江寄月亵衣的系带时,原本困得直点头的江寄月猛然清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荀引鹤便觉得委屈:“便是大夫说了三个月后可以圆房,这一个月来我也规规矩矩的,没有越雷池一步,你何必防我如此,只是想帮你换衣服罢了。”
江寄月干笑:“谁叫你从前实在是……”她顿了顿,迎着荀引鹤的目光哪还能说得出剩下的话来,只顺势从他的手里想把衣服取来,“我自己穿罢。”
荀引鹤自然而然把手背到身后,江寄月便取不到了,她干抻着手,落了空,只能鼓着脸看荀引鹤,荀引鹤道:“你不是还困着?我帮你穿好了,也不是没有帮你穿过。”
他能在什么时候帮她穿衣服啊?江寄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猛地扑过去,唬得荀引鹤忙伸手托着她,就怕她扑得太猛掉出床,江寄月就趁着这个时候把衣服抢过来。
江寄月道:“还怪我防你太甚,你也不看看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她指指外间,“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荀引鹤可太喜欢看江寄月害羞的样子了,她脸皮薄,无论和荀引鹤关系到何种亲密的地步,都经不起挑/逗,荀引鹤一逗她,她就皮子涨红,而且不止是脸,浑身都是,粉粉嫩嫩的,像颗
桃子,荀引鹤总想把她吞了吃了。
真的是禁欲太久了,荀引鹤瞥了眼江寄月粉嫩嫩的脸颊,想着。这次他没有说什么,出去了。
江寄月怕耽误事,很快换好衣服,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挽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用发簪固定了下,好歹见人不失礼数罢了。但等叫上荀引鹤走时,江寄月发现他不见了,问侍剑,侍剑说相爷在耳房。
主仆正说着,荀引鹤从耳房里出来了,江寄月打眼看去,见他新换了件直裰,江寄月问道:“才刚上身的袍子怎么换了?”
荀引鹤瞥了她一眼:“脏了。”
江寄月一头雾水:“你不是连院门都没出,怎么就脏了?”
荀引鹤看她懵懂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是我心脏了。”
江寄月更是难以理解。
荀引鹤握住她的手,轻轻跟她咬耳朵:“下次脏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