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太挑了挑半边眉毛,和伙伴对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盯着父亲,脸上彷彿写着「你在说笑吧?」几个大字,然后手交叉胸前,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父亲,说道:「刀放下。」
父亲愣了几秒,全身僵在壮汉面前,最后才终于鼓足勇气朝小平太刺了过去。
小平太连眼皮都没眨,马上就伸手抓住父亲握刀的那隻手。父亲根本拿力气比他大的壮汉没辙,手想刺不能刺,想拉也不能拉。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说完他双手紧握住父亲持刀的那隻手,使力把刀尖转向父亲,然后狠狠地刺向腹部。
「喔噁。」这是父亲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他手捧着腹部缓慢地跪了下去,然后逐渐瘫软地倒在地上,躺在自己製造的血泊里。
小平太抽回刀子,然后顺手取下父亲缠在腰间的最后一串铜钱。
一行人正要离开,「等等!」刚刚那名没有捡钱的精壮少年用下巴朝弥七郎指了一指,小平太回头顺着方向看了弥七郎几眼,把刚刚从父亲腰间取下的铜钱丢在弥七郎脚前面,巧合地是这钱竟然不多不少就是早上被父亲抢走的数目。
「算是赔礼吧。」阿狗在旁边说着,也不知是不是跟弥七郎说。一帮人就这样迈步离开了。
看着父亲的尸首,那双睁得老大的眼睛逐渐失去生气,弥七郎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父亲的双眼,那双眼睛曾经装载过的一切挫折、愤怒、灰心、悲哀都随着这一刀随风而逝了。
弥七郎意识到自己不会去埋葬这个人了,作为丧礼的替代,他试着回想与父亲共同的记忆,当作某种哀悼的象徵。但他越想,就越只有无尽的利用、恶意的毒打,他为父亲做牛做马,每日捡柴养活他,却得不到任何感谢,只是被当作一个不会反抗的出气包,用他来忘却自己生命的失败和毫无意义。弥七郎不只是恨他,他鄙视他!这个人在弥七郎往后的岁月中,那怕只有一次,都不值得回忆。
他把口水含在嘴里,然后带着所有的恨意和鄙夷,朝这个曾经是他父亲的尸体吐了过去,他用力地呸了出来!
那名精壮少年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回头朝弥七郎看了看,意味深长,彷彿可以从那口口水看出不少意义一样。那少年回头朝他走了过来,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地跟上来。
「这个人…」他开口:「是你父亲吧?」
弥七郎点点头。
然后他抓起弥七郎的下巴,端着弥七郎的脸好好了看个仔细,从嘴角的伤口、脸上的结痂,当然还有眼睛上一圈瘀青。
这时,他才注意到这精壮少年其实模样长得倒算俊秀,赤裸的上半身跟同伴一样满身肌肉。只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浑身都是汗臭。
「恨我们?」那少年问道。
弥七郎内心思索着这个问题,这群人从他那边拿走的,不过就是一条他愤恨和鄙视的人命、一堆本来就不属于他的钱。他对这帮人既没有恨、也没有怕,事实上,他对这帮人毫无感觉。
弥七郎摇摇头。
精壮少年看起来很满意弥七郎的答案,他回过头去对小平太说,「打他。」
小平太把半边眉毛挑了起来,不是很想照做,于是少年又说了一遍,「不要怀疑,打他。」少年的语调相当平静。
小平太两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靠向弥七郎,「小弟弟,这不是针对你,不要见外。」说完一道重拳就已击中弥七郎的脸颊,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
被打中的弥七郎仅仅是头歪向一边,他缓缓地把头转回去看着小平太,相比父亲满怀恶意的拳头,这样的一拳似乎一点也不痛。
弥七郎的反应让眾人眼睛亮了起来。
「嘿嘿!玩女人应该是脚软而不是拳头软吧,小平太?你有没有放水?」一旁的阿狗又说话了,这次小平太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弥七郎又是挥出一拳,力道比上一拳更大,弥七郎依然直挺挺的站着。
小平太回头看了那精壮少年一眼,对方点点头,只平静地说了三个字:「出全力。」
这一拳果然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弥七郎人生中从来没有挨过力道这么大的一拳,彷彿一击就可以让他躺平在地上一样,而他也几乎整个人要跪了下去。弥七郎的手掌在触地半吋前停住,最终还是撑了过来,没有双膝触地。他挺起身,感觉嘴巴里有一块硬硬的石子随着舌头咕嚕嚕地转动,于是他吐了出来。一颗臼齿伴着血在地上弹了又弹然后躺在泥巴上。
「真痒。」不知为何,他想也没想地就讲出这句话。
空气凝结了半晌,随即爆出一阵巨大的笑声,有的人捧腹,有的人拍掌;那精壮少年手交叉于胸前,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小平太笑得弯下了腰,手掌不停拍着自己的大腿;连弥七郎自己似乎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人可以啊!」小平太手指着弥七郎,「吉哥!就让他跟我们吧,好不好?」
那精壮少年缓缓的走向弥七郎,伸出了手。弥七郎马上就会意过来,出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对方也同样紧紧握住。
「什么名字?」对方问道。
「弥七郎。」
「吉法师,」自称吉法师的精壮少年说着:「你可以叫我吉哥。」
说完,吉哥把目光移向远方,然后又回到弥七郎脸上,「我得先让你知道,附近的人叫我『尾张的大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