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继位(1 / 2)

叛逆之子 shirman 6068 字 6个月前

自信秀大人过世之后,又过了三天,这几天,弥七郎充任新君的贴身护卫,除了短暂交班下哨时间外,几乎都是吋不离身地跟在吉法师身边,看着他接管原先由信秀大人主持的各项事务,一直忙到今日深夜。

    「所以……你自称专为先父指挥透波、打探情报,那为何我之前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那古野城的评议间内,仅点燃一支烛火,让整个房内略显昏暗,织田家的当主吉法师半倚靠在肘枕上,以两指撑着额头的手挡住了大半烛光,整张脸几乎垄罩在暗影之中,只露出一张不苟言笑的轮廓,严厉的目光不时从阴影中透出,审问着伏在面前的这位男子。

    (註:乱波应为关东地区对忍者的称呼,近畿一带对忍者称呼则为透波,由于前文用词不一,往后皆统一称作透波。)

    「回殿下,唐土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乃兵法之基本,不论是殿下或殿下的对手早已了然于心,因此孙子又在『用间篇』详论侦情之术,提出因、内、反、死、生等五间,其中内间、反间、死间都是佈间于敌军中,进行刺探与散布谣言等工作,此三间不论是敌佈于我军或我佈于敌军皆为常态,因此……」

    「因此为了避免敌军轻松打探到你们的动向再进一步用计,你们平常就隐藏自己的身分、行跡,只有我爹才知道你们的动向,你是想这么说吗?」多亏吉法师打断了那名咬文嚼字的透波,不然弥七郎恐怕会当场昏睡过去,这名在吉法师身后站岗的马回心中暗自庆幸。

    「正是。除此之外,知道吾等行踪的人,还有平手中务丞大人。」那名伏在地上的透波此时才把头抬起来,双眼直视着如今已成为家督的吉法师。

    「爷,是真的吗?」吉法师转头问坐在身旁的平手爷。

    「千真万确,瀧川大人子承父业,统领透波为我家效劳已有数年岁月,值得主公信任。」平手爷向吉法师回答道。

    「很好,」吉法师又转回头看向那名透波,「你刚刚说你叫一益是吗?以后就麻烦你了。」

    「赴汤蹈火!」名叫瀧川一益的透波再次向吉法师行礼。

    「不过一直叫你们『我们家的透波』有点拗口,你们有名字吗?」

    「回殿下,吾等被先主信贞起名为『饗谈眾』。」瀧川回答道。

    「饗谈?边吃饭边听你们报告吗?」吉法师略为沉吟,「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看见你给父亲上菜,但你上完菜之后却不退下,甚至待到我离开之后都还留在房里。你表面的身分是不是在膳房里帮厨的?」

    「殿下好记忆,」瀧川看起来把惊讶之情隐藏得很好,「将来若在城里其他地方遇见吾等,也请殿下将吾等当作寻常下人对待即可。」

    「知道了,先下去忙你的吧。」吉法师把话说完便将瀧川差走。

    「那么敝人告退了,殿下若有需要,只要对殿下识得的饗谈眾比出暗号就可以了。」瀧川说完话后,便迅速地退出房间。

    这三天以来,吉法师和平手爷以及城里的一些近臣一直忙于交接事务,几乎分身乏术,一直到此夜深人静之时才有片刻清间。

    一阵冷风吹进房内,灯火摇曳。

    「他的部分倒还算简单,」瀧川出去之后,吉法师的脸色转为凝重,「爷,各地城主的回覆呢?」

    「是,昨天老臣已经发信告知各地城主,说五天后便是新任家督首次总评定,请各地城主亲自前来参加。」平手爷恭敬地向吉法师报告。

    「结果呢?」

    「…目前只有邻接三河边境的各城主回覆说会亲自前来表忠,希望粮草供应能一切如常。」平手爷稍微迟疑了一会,但还是不加修饰地全盘托出。

    「哼,连边境的人回覆都比他们快,」吉法师脸色颇为不快,又问道:「那有人公然造反吗?」

    「当然没有,」平手爷试图安慰道:「殿下不用着急,您是先主信秀大人钦定的继承人,各地城主们最后还是会想通的,还有三天,再给他们点时间回覆吧。」

    「好吧,」吉法师换了个坐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对了,爷,之前我说过请你筹办我爹丧礼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唔…这个…。」平手爷竟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怎么?」

    「主公万罪,是臣一时疏忽,今早勘十郎大人已给各城主和家臣发出讣闻了」平手爷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吉法师。

    吉法师接过讣闻读了一阵,「地点,在万松寺……时间,在四天后,恰好就是要开总评定那天!这种事情,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刚刚那个瀧川一益为什么不跟我报告!!!!」愤怒的吉法师站了起来,将那则讣闻撕成碎片。

    「主公莫怪,因为这件事情是老臣的疏忽,所以才想由老臣来跟殿下亲自报告,瀧川大人只是答应老臣的要求。」平手爷跪在地上举起双手,做出想要制止的模样。

    「各地城主呢?」

    「不少人都已经回信说会出席了,剩下的人没意外应该也都会到场。」

    「这些你都是听瀧川说的……?瀧川都是先跟你报告吗?」

    「啊这……!」平手爷一听方觉大为不妥,「主公切莫误会,实在是这半个月家中大事尚在交接,主公又分身乏术,所以老臣才自作主张,代为定夺一些琐事,请主公责罚!」

    「我有个疑问。」吉法师高高在上,看着双腿跪在地上的平手爷问道。

    「主公请说…」

    「爹的遗体还在我城里,没有爹的遗体,他们是要办什么葬礼?」在吉法师的质问下,平手爷陷入了沉默。

    「爷……你已经跟他们交涉过了吧?」

    此时的房内一片死寂。

    房外则是一片狂风怒号,不时有几阵风捲进房内,吹得灯火飘忽不定,让弥七郎根本看不清吉法师此时是什么表情。

    「是,没错,」平手爷把头抬了起来,双眼由下而上直视着吉法师的眼睛,「勘十郎大人的使者想要直接找殿下谈判,被我拦了下来。我跟他们谈好条件,只要他们答应让殿下主持仪式,我方就会把信秀大人的遗体带到现场。到时葬礼一结束,殿下就能把在场的城主、眾臣直接带到那古野城来开总评定,我们便能利用勘十郎大人主办的葬礼反客为主。」

    「为什么不跟我事先商量?」吉法师继续问道。

    平手爷沉默以对。

    「回答我!」吉法师喝道。

    「……殿下呀,我带着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个性吗?如果当时让那使者晋见你,你一定当场就把那使者轰出去了。于是总评定那天,你就只能凄凉地站在空荡荡的评定间,看着各地城主跑去信行举办的丧礼那边表忠………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平手爷说这番话时捨弃了平时臣下使用的措辞,以一介长者的态度,语重心长地告诫。

    吉法师听完后点点头,轻轻地坐回了原位,「原来是这样……爷,是我误会你的一片苦心了,抱歉,爷爷。」

    「没什么好抱歉的,老臣只希望殿下能顺利继承先主的家业,仅仅是这样罢了。」

    那晚事情就这样定了,吉法师就寝之后,弥七郎也和夜班的人交接,回到马回眾的寝室,几乎是碰到床铺的瞬间就睡着了。

    隔天一早,吉法师又开始接见各路人马,首先便是津岛眾的堀田道空,儘管堀田道空行礼如仪,然而和当年天王祭时,跟在信秀大人身旁一脸諂媚的模样相比,此时的神色显得相当漠然,甚至还带有几分倨傲。

    弥七郎想起小时候那个让父亲跪地求饶的债主,他们脸上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听说债户在债主眼中比叫化子还不如。

    「大人万安,今天老夫谨代表津岛眾来商讨令先君的债务问题。」堀田道空简略地行了个折手礼后便开门见山。

    今天陪同吉法师的除了平手爷之外,还有村井贞胜大人,以及一个年轻人,看起来跟弥七郎差不了多少岁数,两人目光相对时,对方还客气地对他点头行礼,相当斯文。弥七郎有听说过这新近提拔的年轻人,原来便是信秀大人曾提过的丹羽长秀。

    平手爷首先代表织田方发言:「堀田大人,先主生前的借贷至今还没有任何一笔到期。如果您是要来确认新主是否会承认这些债务的话儘管放心,织田家在尾张一向说话算话,从来没有赖帐过。」

    堀田道空相当应付地把他的营业用笑容掛在脸上,「当然当然,织田家至今为止都是如期还债,只不过府上的财务状况……说来冒昧,实在是津岛眾内有少部分大人对此相当担忧,所以今日才会让老夫来确认一下。附带一提,信秀大人一共积欠津岛眾三万两千馀贯钱。」

    一旁的村井贞胜开口了:「堀田大人,这不过是笔小数字,我弹正忠家怎么说也是领有近二十五万石的大名,难道您认为这点钱我们还会还不起吗?」

    三万两千馀贯对织田家是个小数字?弥七郎一听不禁暗自乍舌。

    堀田道空听完却是挑起眉间,对着村井贞胜笑道:「我说村井大人啊,我们津岛眾虽然不能像大名那样去检地,不过手底下粮商收购各地米粮所记录的帐册还是能拿来看看的。依老夫看,整个尾张也不过近五十万的石高,这五十万先给上四郡的信安大人分去一半,接下来二十五万石还要再给信友大人还有其他织田的小分家瓜分,这样一来弹正忠大人,虽然他的确是尾张的豪强,但领内石高最多也不过十五万石,这还是他死前的数字。至于他过世后……嘖嘖,恕我失礼,信长殿下您今年…能从各地城主那边收到多少年贡啊?」

    弥七郎注意到吉法师和平手爷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吉法师说道:「我继位之前在津岛有投资些小生意,我可以把分润都转让给津岛眾抵债,甚至把那些生意拿来抵押。」

    「喔!阿紫的屋敷连老夫都有耳闻,津岛的人都讚不绝口呢。可惜您这间店好虽好,但是跟三万贯相比还是九牛一毛,连抵个利息都不够。」

    「织田家向津岛眾欠的债,会以分期偿还的方式,全部奉还。」吉法师向堀田道空说道。

    「殿下,现在的重点是织田家有没有还债的本钱啊,我看我们就别为这种空话讨价还价吧。」堀田摇了摇头,「我看这样好了,津岛镇本来要上缴的商税以及通行各地的关税啊,从下个月起就改为用来偿还弹正忠大人的债务吧。」

    此话一出,平手爷的神色变得侷促不安,村井大人则根本吓出一身冷汗,较为年轻的丹羽长秀也是眉头深锁。

    旁边的弥七郎则大为困惑,为何手上握有大军的织田家臣竟然会被商人的一句「不缴税」吓得手足无措?直接派兵去讨不就好了?这之中的利害恐怕他永远无法弄懂。

    「我看看啊,」堀田道空拿出怀中算盘,开始低头在上面拨拨弄弄,算计了起来,「我们每个月上缴的商税虽然颇丰,但是债务的利息也不少啊,扣掉利息后的金额首先用来偿还利息……」

    「堀田大人。」吉法师向着堀田道空喊话,但对方似乎忙于计算,没有听闻。

    「嗯嗯,这样算起来,第一年几乎都是在偿还利息啊,然后第二年开始……」

    「堀田大人!」吉法师加大了音量,但堀田道空依然充耳不闻。

    「喔!因为有偿还本金的关係,利息也相应减少,所以本金偿还的时间会越来越快,如此加加减减,大约只要六年,就能……」

    「堀田大人!!!!!」吉法师又加大了音量,此时已经到了不理会就相当无礼的程度了。

    「……一笔勾消。」堀田道空终于停下拨弄,但依然低头看着算盘,故作意兴阑珊样地抬起一隻眼睛看向吉法师。

    织田三郎信长,双手扶在面前,向前弯腰,对着堀田道空行合手礼,「钱,一定如数奉还,请堀田大人再宽限一段时间。」

    堀田道空终于把脸从算盘里面抬了起来,「唰」地一声把算珠归位,然后扬起下巴,睥睨着在他面前低头的信长。

    「嗯,那个『尾张的大傻瓜』也终于懂点事了呢。」堀田搓着下巴,打量着信长,然后把脸拉近,「那么,殿下啊,听说唐土有一句话是这样讲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您对我这一拜究竟贵如万金,还是不值一文呢……就看您今后的表现了。」

    堀田道空拂拂衣袖,站了起来,「那么老夫今天就此告退。嗯,殿下啊,我们对于怎样叫表现良好,应该都有默契吧?」

    「当然。」信长回道。

    「我们应该也不用争执所谓『一段时间』究竟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种小事吧?」堀田道空双手束在背后问道。

    「不用。」信长的头依然低着。

    「那好,老夫就此别过,期待殿下的好消息啊。」堀田道空说完,便退出房间,随着领路的小姓离去。

    堀田道空离去之后,吉法师便停止见客,和眾臣讨论了起来。他的手靠在肘枕上,两指撑住太阳穴,拇指扶着脸颊,静静地听着臣下们的发言。

    「殿下,大丈夫能屈能伸,多亏您这一拜,否则今年年底我们的财库就会告终了。」村井贞胜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我们一年的开销到底都花在哪边了?如果只是玩赏宴会之类的东西,能省则省。」吉法师对着村井说道。

    「唔…扣除家臣年俸、偶尔的工程之外,其实最大一笔开销倒还是在马回眾上。」村井大人瞄了一眼在场的弥七郎,尷尬的说道,而弥七郎则是尽责地当作没听到。

    「村井大人,马回眾劳苦功高,您此话是要削减他们的俸额吗?」丹羽长秀好奇地问道。

    「兵农分离。」吉法师简单地回答了结论。

    「殿下明鑑。丹羽大人,您误会了,马回眾若说是我家最精锐的部队,自然是当之无愧。然而平日他们并不解甲归田,不打仗的时候便是吃城里的、用城里的,每年还要发出大笔年俸。先主殿下在世的时候也是集领内全城之力,外加一部分商税,才养得起这批部队。我说马回眾是我家最大一笔开销,仅是陈述事实,并没有其他意思。」村井大人对着丹羽长秀解释道。

    平手爷说道:「殿下,若是没有得到城主们的支持,外加失去津岛的商税,马回眾就只有解散一途,弹正忠家会就此分崩离析。」

    「马回眾是爹留给我的底牌,绝不能解散。」吉法师断然回应。

    「这是当然,」平手爷凑近吉法师,低声说道:「如此一来,便只能和勘十郎大人他们合办葬礼,然后我们在葬礼上,要求各地城主向殿下效忠。」

    吉法师静默了一阵,眾臣们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决定。

    「就这么办吧。」吉法师的答覆让平手爷松了一口气。

    又忙碌了两日,便到了葬礼的日子。

    这一天一大早,弥七郎便随同吉法师前赴万松寺参加葬礼。由于是参加葬礼,为顾全礼仪,便没有着上全套盔甲,而是穿了一套黑服,外面再套上算是简便式盔甲的腹当盔。他骑着马伴随在吉法师左侧,随时注意四周状况,另一侧则是野野村正成。

    吉法师则是穿着一袭黑色的直垂,胸前左右各纹上一枚织田家的五木瓜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顶折乌帽子,骑在马上气宇轩昂,与平日判若两人。

    平手爷由于负责协办葬礼,天未亮便带了一批僕人前去会场布置了。

    至于其他人,包括城内奉行如丹羽、村井等人都骑着马跟在吉法师身后,再后面则是小平太、阿狗、胜三郎等吉法师从小认识的玩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马回眾也骑在队伍前后随行护卫,由坂井政尚全权指挥。

    来到万松寺,这才发现现场万人空巷,原来除了各地城主和他们的随从外,甚至还有不少平民百姓主动来到现场,希望能在葬礼开始时,随着上人的诵经一同为信秀大人祈福,于是这些人把寺庙的院里院外挤得水洩不通,在马回眾驱赶下才让出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