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沉默了。
若说没有仇家,阿爹是皇党,那宦党就是仇人;阿爹是主战派,那主和派便是仇人。
若说有仇家,阿爹支持立六岁皇子李永为皇太子,那么蠢蠢欲动的安王、想一手遮天的宦官王守澄,都可能是仇人。
身在皇权漩涡中心的两京,什么时候、什么事件,跟谁结下点仇,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洛泱靠在阿娘怀里,表面委屈巴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找凶手,还是得从船上想。
我只是个小姑娘,就算是李逢吉要给阿爹一个下马威,作为朝堂老狐狸,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拿个孩子下手。这分明是打不着七寸,还容易被蛇咬的打法。
那就可能是大兄分析的那样,原主苏洛泱听到、或看到什么不能让苏家知道的事。
今晚的追杀,不过是怕苏洛泱什么时候就记起来,想先下手为强而已。
“我觉得,无论从他的武器还是功夫来看,都算不上一个专业杀手,否则不会让小妹躲过去,还被阿木的袖镖给杀了。”二郎继续他的分析。
“躲都不会躲,那还是我苏知远的女儿?”阿爹理直气壮的说:
“你也别小看玄铁弄出来的袖镖,他没受伤之前,两个你都不是他对手,这十几年来,玄铁窝在府里就做了这一件东西,你说杀伤力能不大?”
玄铁是谁?阿兄们对小哑巴似乎都很亲热,他又是谁?
洛泱正想得出神,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元枫领着裴煊进来了。
裴煊这会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竹青圆领长袍,头发结成髻子,只用一根青玉簪别着,就像是借住在庙里,读书赶考的书生。
裴煊进门便恭敬行礼到:
“煊儿见过姨母、姨父,刚才隐约听到这边有动静,没想到竟是泱儿这里进了刺客。泱儿......她没事吧?”
“怎么没事?这会还回不过神来!你是洛阳地方官,查了半天案子,却连住隔壁的表妹都保护不了,赶明儿去跟圣上说,你这官也别做了!”
阿娘李明珠将一肚子的火气,都甩到这堂外甥身上。
裴煊满脸惭愧,微微抬头,向姨母怀里依着的洛泱望去,却见她一只眼睛飞快的向他眨了眨,安慰他自己没事。
这是......
他没有犹豫,再次向两位长辈拱手道:
“煊儿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这官,不当也罢。”
第十章 老桃树
苏洛泱终于躺平在自己床上,长川阁再次恢复了宁静。
但她知道,这宁静与之前已然不同,黑夜里隐藏着暗卫,外堂坐着抄经的五兄,荷花也搬着铺盖睡到她榻边。
苏家正给予她最大的保护。
自己以前就是个夜猫子,那是因为期货、黄金都需要看外盘,时差让她不得不在晚上,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
现在好了,没有电,更没有网络,但她可以有更好的睡眠,现代金融民工奢求的睡眠。
翻了个身,她从软枕下摸出那块玉珮,捏在手上慢慢摩挲着,今天的一切,如同过电影般在脑子里闪过。
闭着眼,她开始自我催眠:眼睛晚安、鼻子晚安、嘴晚安、肩晚安……道过晚安的部位依次松弛下来,脚指头还等着她道晚安,可她已经沉沉睡着了。
踩着老桃树枝跳回府的裴煊并没有回房,他和苏元枫两人一起,进了他家离桃树很近的一处小院。
“还没睡?见你屋里亮着灯,干脆过来坐坐。”
裴煊和苏元枫两人都上了坐榻,榻桌旁的白衫少年头都没抬,眼光仍在手中的堪舆图上。
元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堪舆图上,位于东都西南三百里的景室山。
“怎么?想出去走走?北边的邙山近,一日便可来回。”
“邙山那个小山丘藏不了人,这里才可以。”
白衫少年那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在“景室山”的位置敲了敲,这才放下舆图,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拿起桌上的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香橼水,不紧不慢的说:
“再说,出了公主府就会有人盯着我,你以为我坐着轮椅,还能到哪儿去?”
晒干的香橼要凑近鼻子,才闻得到香味,但泡在水里,那香味很快就会散发出来。
李奏晚上睡眠不好,太医给了他这个喝香橼水的法子,好在岭南的贡品里总会有新鲜香橼,切片晒干,一年四季都能用来泡水喝。
他将水递给元枫,问道:“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将军府。”
“不知道,他差点用绳子勒死我小妹,情急之下,府里的人将他打死了。看他装备身手,应该不是军中之人。”
裴煊有些出神,他皱着眉,嘴里喃喃道:
“绿衫白裙……凶手着绿衫白裙,那就还是在那几个小娘子当中,又或者有人故意穿了同样的衣裙,想要嫁祸于她们?不对不对,那凶手又如何算计得到,泱儿被救后会失去记忆?”
绿衫白裙?
原来我救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