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官龚大人过来上任,他都可以随行在旁。周家人办书院,他也能插一手其中。
下面几个小辈再次争起来。段瑚雪大笑:“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月娘这几年总共才做了几幅成品?你要是说你让梅三娘做一幅,我倒还信一下。不过她啊,最近也是不在咯。”
段琨亮嗤笑:“梅家趾高气昂的。要我说,早该随便在找个人家把梅家换了。身为我们家名下的染坊,连我们段家都不放在眼里。”
段琰齐哪怕被戳穿找了画手也不难过:“扎染这东西,老百姓多学学都能做。也没什么特殊的。还不如送些稀罕玩意。珠宝字画,骏马异兽。哪个不比扎染的一块布有意思。”
段瑶玉愤恨:“你们几个不像话。”
吵闹得厉害,年轻夫人本就心情不好,皱眉娇声呵斥:“吵什么呢。一家人这么针对自家人,不嫌丢人么?一幅染画都弄不好,回头怎么处理好段家的事。让人怎么放心把事交给你们。”
段思青深深皱眉。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想着总不能真去沐王府一趟。要是月娘真做了染画却没拿过来,导致最后白做了。他这儿的事可不小。
这时,门口仆役进门,先行给家主行礼,随后小心翼翼看向段瑶玉:“段大小姐。月娘带着您要的布来了。不知道您现在得空吗?”
段瑶玉猛然站起身,人都明亮了:“真的吗?她来府上了吗?”
“姗姗来迟,等不得人叫我了。”沐子芝戴着面具走进门内,缓步来到厅堂中心。她想也知道现场就段家小辈这些人,肯定是一团乱中。
整个周城以及其周边,能做到贡品级别扎染的人少,能那么短时间内完工的,更是少中又少。
她在门口听到了一些话,不多,却也让她不得不说两句。
“对于太后来说,扎染是个民间成品。这代表着老百姓的一份心意。金银珠宝、奇珍异兽,这些都无法与之媲美,送了比上不足,比下也难有余,入不得太后的眼。江南绣娘如此厉害,宫廷中穿戴的不也是宫中绣娘做的衣服。大臣献礼,难道能越了圣上库房中的物件不成?”
她伸出手,将周子澹手中的布展开。外层贵重的浅色布落到地上,露出其中她今早才算是做好的百兽贺岁图。
有了外层布的包裹,又是将其布压更平整了些。日月当空,百兽朝凤。色彩在青布映衬下更是鲜亮,恍若撒上了金粉的凤凰从画中脱出,鸣叫绕厅堂一圈又一圈,令人震撼无法挪开目光。
她微仰头看向主位上的段思青:“段家于月娘有恩,月娘应了段家大小姐的话,特意做了这幅。不知道可喜欢?可能用?”
第39章
文/乃兮
主位上段思青半响无言。他忽想起当年被沐王爷叫去沐王府时, 第一次见月娘,也就是年仅十一岁三娘扎染的染画时的震撼。
女子揽月。
染画上的女子容貌看上去神韵柔和,像是仙女下凡一般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裙, 低头望见了水中的月亮。水中的月亮是虚假, 能看出淡淡的波纹,也能看到月亮周边如云的小鱼。
眼熟的衣裙哪怕时隔十一年落于画上, 又哪怕十六年后现在回想,都像发生在昨日。那时候的月娘极美,哪怕怀有身孕,嫣然一笑时仍然能让人心头柔软。
现在长成的三娘, 梅郡主, 几乎是复现了当年的月娘。
他再次开口,声音有点哑:“你和你娘太像了。”不能怪沐王爷那么多年,念念不忘。年少时惊艳如梦,入梦时辗转反侧。当如此一女子为了自己的孩子就此而亡, 无论谁都无法忘怀。
终成执念。
月氏一族,本就擅女红、擅染布。月娘的本事不算小。她学过江南的绣法, 学过周城的扎染,跟着家人走南闯北见识本就远,认识的人也极多。
“谁能不喜欢。谁会不用。这拿出来和前面几个对比, 是个人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谁的更好。”段思青从位上起身,“你娘看到你如今的成品,肯定很是欣慰。”
边上的段瑶玉又成了傻姑娘。她见过月娘画出来的百兽贺岁图。当时看的时候完全没有这么惊艳。怎么现在做成了一块布, 反而比从二楼挂下时的画更令人无法呼吸。
她呆愣愣望着, 结果听见了段瑚雪的愤怒。段瑚雪脾气糟糕, 断然不服气自己输了一筹。她哪怕也被布惊艳到, 却依旧狠狠瞪着当中的人:“连脸都不敢露。谁知道这个是不是你自己做的?怕不是和你弟一样找了一个更厉害的人画出来的。”
段琰齐被点到名字, 哈笑一声:“我反正是不要脸皮的,找个画滥竽充数就算了。我姐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再说了,我爹难道和月娘认识,他难道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月娘做的?”
这一吵闹,让发着愣的周子澹也回过了神。
周子澹刚才一直在看手里拿的这幅染画。他知道三娘扎染的技巧在周城是数一数二。然而周城虽说叫“城”,其实只是个村。这人数量比起将江南而言,完全无法对比。
江南人那么多,绣娘们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秀出来的成品在他看来赏心悦目,却很少有大气磅礴的气势。女子心细,总喜欢各种花花草草,或是鸳鸯之类小型鸟兽。偶有几个会绣猛兽,也常由于没见过真的,绣出来精致有余,气势不足。
三娘是真不一样。他之前只见过三娘做的普通手帕,还以为梅家染布坊那些就是三娘日常会做的那些。他也见过一些梅家挂出来比较大幅的染布。画上的图规则得很,似乎随便换个人都可以照着这样子再做出来。
谁想扎染能染出这样的布。这合理么?这是人能做出来的?她整天在宅子里,被送到沐王府里,都在私下做着这样的?
周子澹视线从画上看向前方的三娘。戴着面具的她竟然意外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他发现自己第一回 认识人一样,充满了惊异。
段思青也听到了小辈的吵闹。他看向众人,终于发火:“吵什么?啊?吵什么!”
身为一家之主,段思青觉得面前段家的一个个尤为可笑。三娘没有亲娘教,寄人篱下十六年。靠着她自个学的本事,引起了沐王府的注意。无论以后她留不留在沐王府,只要不踏错,沐王爷看在她自强不息的样,看在月娘份上都能保她一生荣华。
而段家的这些呢?出生后衣食住行,样样比梅家好。结果一个个都这样。他手指点着几个人骂:“一个愚钝,一个骄纵。一个贪财,一个好色,还有一个只知道吃!”
被骂的段瑶玉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其余几个人则纷纷面有不甘。
段思青暂且压下火气:“段三,把月娘这幅布收起来,再去取百两给月娘。”
段三立刻听话上前,带着下人仔细收拢起染画。他收完更是恭恭敬敬朝着月娘行了个礼。他这种管事很有眼色,能看出布料外面包裹的那层布料价不低。
此时段思青也不管有外人在,继续厉声管教着几个人:“觉得自己很委屈?天底下委屈的事情多了去。今天不过是让你们提早把要做的事做好,有的直接乱了方寸,有的敢弄虚作假!如果月娘不来,能交出去的只剩下一个迟早被人送回来的布。这是庆祝大寿还是庆祝小皇子诞生呢?”
在场人有想再说点什么,沐子芝倒是先开口了:“这百两我不需要。”
她注视着段思青:“段家大小姐交了我二百两。本该是在我边上看着我做的。是我这里出了一些差错,才让她今天差点交不出成品。”
段瑶玉欲言又止。
沐子芝当然也不可能给段瑶玉多少面子。她下面的话直说着:“段家大小姐确实愚钝。如果不是正好撞见了我今日出门,二百两必然白花。出了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做事不知道主动去确保一份心安,也不知道再去寻人安排后备的法子。一心等着布上门。”
段瑶玉被外人当着全家上下说着,脸顿时煞白,眼眶又是泪汪汪要落不落。然而只有段琰齐怒瞪所谓的月娘,其余人不是翻白眼就是嗤笑或者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