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暗想,裴见瑾如今只能在相貌上胜过梅晏之。舒沅看脸,倒是好事。
若是追溯过往,那梅晏之也全凭着和帝后二人眉眼间的一丁点神似博得了富贵荣华,得到了过往从未敢期望的地位。这般想来,他家六弟也没什么丢人的。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裴凛兀自看着书架发呆,直到裴见瑾递茶过来才回过神来。
热茶捧在手中,驱了寒意,裴凛蓦地生出些作为兄长的自觉,对上裴见瑾望来的目光,裴凛正想再说些书院的事项,却突然被裴见瑾打断。
裴见瑾一双手骨相优越,修长白皙,眉眼低垂地为自己斟茶。
满室茶香中,裴见瑾漫不经心道:“梅晏之是怎样一个人?劳烦兄长与我再说一说。”
裴凛便将自己知晓的关于梅晏之的旧事都说了出来。
裴凛说出口的,基本是京中人尽皆知的消息。他也只知大概,内里详情只有舒沅和慈宁宫里伺候的宫人才清楚。
多年前太后病重,梅晏之被家中长辈送入宫中,同舒沅一道陪伴太后,日日出入宫闱。梅晏之便因此得了圣人看重。虽心知他并非皇家血脉,但放在跟前时常看上一眼,也能略有安慰。
加上梅晏之这人也争气,学识品性样样不差,年纪渐长后便被选为皇子伴读。
裴见瑾唇角微牵,不冷不热的:“这么说,梅晏之与定远侯府也常有来往了?”
裴凛听在耳里,自然以为裴见瑾是怕拜访定远侯府时,与梅晏之撞上。
裴凛立马摇头否认:“这两年似乎不如以往亲近了。”
而后便是一阵寂静。只有瓷杯与桌面相碰发出的细微声响。
裴凛起身告辞,临别前笑吟吟地鼓励裴见瑾用功,又说:“舒沅性情宽和,旁人的闲言碎语,你都别往心里去。”
舒沅胸怀宽广,待人和气是不假。裴见瑾听在耳中,眉心微皱。
她如今便是赶也赶不走的粘人。再往前数个七八年,能懂什么,怕是谁在跟前就喜欢谁,还要甜甜糯糯地掏出糖来同别人分享。就像她着人给他送糕点那样。
裴见瑾微有不悦。转念想到她那时应当还是个要人照顾的稚童,也不能自己挑选玩伴,神色才恢复如常。
送走裴凛,裴见瑾出府一趟,去了书画铺子,在闲逛之余,联络了董易安插的暗桩,命人先去牙行走一趟,给那两人传话。
暗卫回来,却带来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属下一路警惕行事,与那两人见面后很快便离去。却发觉定远侯府的仆从后脚进了门,属下便又暗中潜了进去。”
这个暗卫说至此处,抬眸看了眼裴见瑾,神色有些古怪,顿了下才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舒家小姐派人前来仔细物色一番,挑了六七个人,其中就把董易大哥给公子安排的两人挑中了……定远侯的丫鬟和牙行管事婆子说,若是没有差错,便要下这几人。”
裴见瑾唇边绽开一抹笑意。
暗卫瞥见,惊得呆住,缓了下才继续说下去:“那丫鬟把表现尤为出色的两位大哥留下,说旁人也就算了,他们被定远侯府看中,不能随便便宜了别人,若是安国公府来人,才能让出来。走前还给了赏钱。”
裴见瑾眸底渐起波澜,他抿了口清茶,淡声问道:“那她派去的人,是怎么挑人的?”
暗卫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字不落地回道:“舒家小姐说,要体魄强健,有武艺傍身的。最好还要有大致能辨别草药,稳妥细致的。”
裴见瑾轻笑了声。她竟是想买通迎雪和庆仁。
若迎雪庆仁只是普通人,往后再见到施与恩惠,差些成为主仆的小姐,多少会给些面子,若再用金银引诱,就更方便了。
说什么只能让给安国公府,也就是想借此机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那办事的丫鬟提出的要求,于舒沅而言,实属平常。若不是那二人原就是他的人,兴许还真能叫她成事。
这两人早些年替燕王在暗中办事,手上并不干净,绝无可能认他人为主。
裴见瑾神色不动,嗓音淡淡的,带了些笑:“见机行事,不要轻举妄动。她说了什么,先照做就是。”
她若想做什么,不用多少日子,便会显露端倪。
暗卫压住疑惑,俯首应是,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桌案上平铺一张纸,墨迹未干,墨香与茶香缓慢地充盈书房。裴见瑾垂眸看着那半湿半干的字迹,恍惚又想起细雨不断的那日。
浑身湿漉漉,沾了水汽的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不会不管他,所以令人到跟前来盯着他么。
燕王派人教养他,疯病发作,浑浑噩噩中,多次将他当做亲子。燕王清醒些的时候,也防备他,将他拘束在宅院中那两年,燕王的耳目无处不在,怕他脱离掌控。
那她这般做,是盼着他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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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气晴好,裴家大郎领着裴见瑾出府拜访先生。从名儒府邸出来,已然不早。裴绮已然入仕,晚些时候还要去往同僚府中,与人一齐赴宴,便不再与裴见瑾同行。
裴见瑾看了眼天色,命车夫往舒沅挑人的牙行驶去。
舒沅一大早便被轻霜从床榻上拉起来,陪着楚宜闲逛一个多时辰,挑好了楚宜嫂嫂的生辰礼。
京中名声最盛的金银楼,贵客接连登门,巧舌如簧的柳娘子忙不过来,便谴了个伶俐讨喜的小丫鬟前来陪她们说话。
楚宜挑中的东西早就令人包了起来,此时闲适地坐在椅中,等舒沅挑选。
如意楼新出的花样广受喜爱,小丫鬟正细细讲解工艺和其中巧思。
舒沅却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轻霜细问了那些人的长处,挑了些能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