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雪应是,转身离去。
舒沅站在裴见瑾面前,正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今日所着衣衫,忽然与他视线撞上,才发觉他好像在等她说话。
他要见客,便不能和她一道上香了。
“我不会乱跑。这里里外外有算命的,画像的,我待会儿去逛逛。”舒沅回忆着方才见到的那对兄妹间的对话,照葫芦画瓢地做出保证。
“知道了。”裴见瑾侧眸看向春桃,“看好她。”
春桃为他气势所摄,回道:“奴婢必定寸步不离。”
进门时,恰与搬动香鼎的僧人插肩而过,引路的小僧取来巾帕让他们擦手。
裴见瑾修长玉白的手指湿意犹存,指尖稍稍泛红,是相当漂亮的骨相。
只是他格外清瘦,手上既无扳指,也不握珠串,看起来就有些空荡荡的。
方才那对兄妹分开前,那位哥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还拿银子给妹妹,让她随便花。
裴见瑾不沾半分烟火气,疏离淡漠,似乎缺少常人的情感,不需要也不在乎任何人。舒沅记得梦中那种冷清孤寂的氛围,心中难受,很想令他再开心一些。
那个小妹妹有哥哥摸摸发顶,给银子,舒沅是一个都没有。只好自己再主动些了。
“我就在附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裴见瑾即将离去时,舒沅又交代了这么一句。
她小时候表哥表姐都乐意带着她玩,除了她玉雪可爱又不容易惹哭,大约也有不乱跑让人省心的缘故。如此想着,便有了分别前这句话。
迎雪诧异地发觉主子身形微微顿住,神情也是一滞。
迎雪心觉古怪,若没有那位不速之客,还真有些像带小表妹出门玩乐的模样。
京中各处寺庙除去讲经弘法,供人玩乐,在秋冬时节也多有善举。定远侯府不是开福寺的常客,香火钱却从未少过。
接引舒沅的小僧约莫是头一回接待她这般体弱又富贵的客人,不知如何是好,待舒沅指明了方向,要去宝殿中上香,小僧才松了口气。
舒沅净手取香,跪于蒲团,虔诚地拜了拜。
小僧在后头看了,直以为这位舒小姐是再诚挚不过的信女。
舒沅起身,理了理衣摆,转头到那一脸福相的大和尚面前又添了一大笔银钱。
大和尚虽遁入空门,见到这一大笔香火钱还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活像那尊弥勒佛。
灰衣小僧面露动容。众人皆知定远侯远在边疆遭人重伤,舒家小姐体弱多病,仍不辞辛劳地登山入寺为父祈福,真是难得。
大和尚笑吟吟地讲起开福寺即将施为的善行。
舒沅听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正欲使小僧带她去歇息,小僧却很是体贴地同她说了些宽慰的话。
小僧句句都是在劝她不要伤神少眠,又赞扬了一番父亲多年来的功绩,说定远侯福泽深厚,必能凯旋之类的话。
盛情难却,舒沅不得不又在庭中多走了半圈,小腿又酸又软,实在动不了了,只好僵在原地。
这时小僧终于迟钝地发觉他们出手阔绰小施主的疲惫神色,将话头打住。
舒沅找了个石凳坐下,揉了揉膝盖,将人打发走。
“寺里的和尚不知要念多少书?小师父方才讲的这个佛那个菩萨,奴婢是一个没记住。”春桃拿出系带壶,让舒沅喝水,一边笑道。
又是爬山又是上香,可把舒沅累着了,喝水润了润喉咙舒缓下来,朝春桃眨了眨眼:“沈彻从前想偷懒,开口便是什么大不了剃了头发当和尚念经去,哪有那般轻巧。这些佛祖菩萨念下来,他怕是两天都撑不住,要下山入世,重归红尘了。”
春桃依旧面色红润,不见劳累之色。春桃笑得爽朗:“那小师父有所不知,姑娘每回到寺里,只去宝殿中拜那一尊佛。刚刚竟还劝姑娘不要在香案前久待,说烟火缭绕的对您身子不好。”
舒沅很有自知之明,若挨个走下来,下山时恐怕要人将她抬下去,叹气道:“菩萨明白我的心意。”
人没亲自去,但心意算到了。
况且她拿定注意约裴见瑾同来开福寺,是想叫他在这梵音缭绕的庙宇中静一静,除除煞气。
父亲为将多年,兄长又在刑部做事,夺人性命有时仅是无奈之举,且世间从不缺少唯有鲜血才足以平愤之事,舒沅并不会因裴见瑾双手沾血就心生畏惧,敬而远之。
但他现于她梦中的身影,令人心惊胆战。
那时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衣着华贵的男子徐徐走在窄长通道上,灯光沉闷昏暗,执刀的侍卫缄默不语,唯有灌进来的风呼呼作响。
待他走到明亮一点的地方,方才使人看清他披风上的血渍,湿黏黏地浸透华贵布料,贴覆于肩背上。
昏黄的光洒照出摇曳暗影。他牵了牵唇角,下颌的线条柔缓两分,眸中却尽是淡漠:“他说,用这条命给我一个交代。他想以死抵偿?只可惜差得太多。”
瞬息间,机敏的太监点燃明灯,周遭通明。广袤夜幕下,他的影映在灰暗砖墙,高大而扭曲地晃动。
一想起那般场景,舒沅便觉得心口发凉。
今日见他行事温和,十分好相处的样子。舒沅稍稍放心。
她先找到他,便会尽力护着他的。若少了中间这几年的坎坷,他也未必会悒悒不乐。
舒沅心绪稍定,便问起门外的小摊。
春桃眉眼弯弯地介绍起来。
听着听着,舒沅忽而想到池漪。池漪为何会提到开福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