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死在圣人大败娑丹的那一年,也是自那一年起圣人便发了狂。
他连着砍了十位上书劝谏该为皇后发丧的重臣,满天下的寻人,非要说皇后仍活着。
这一找就是三年。
再见面,贺昭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告诉过你什么?南韵,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第十九章
南乐,“不是做梦。沈玉,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你怎么不回家?”
沈庭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就等着她这一句话,听到这话他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栗着,朱唇冻得惨白,一张口先吐出半口白雾。
他眸光愈深,语声却极为虚弱,“我没有家了。不知道……”
沈庭玉顿了顿,眼睛慢慢暗了下去,长睫低垂,恰到好处的将眼底的暗色全部掩住。
他的嗓音感伤又低柔,“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家人都已亡故。”
说这话时,这面容尚带稚气的美人又岂是一个楚楚可怜可以形容。
南乐从那双黯淡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另一个自己。
没有家了,不知道该去哪里,没有家人。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时之间,一种强烈的悲伤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她异常的伤心,心口隐隐作痛。
沈庭玉就这么看着一颗泪水在那双乌亮的眼睛里瞬息凝聚成型,转了一转,完完整整的滚了出来,坠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事成了,他为了这一刻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没有白费,这两个时辰的冻每一刻都是值得的。
南乐将脸贴在他冰凉的面颊上,紧紧将他拥住,“没有关系。玉儿妹妹,没有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你有家人了。我就是你的家人。”
怀中的人一怔,沈庭玉需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将戏演下去,而不是在目的彻底达成的时候之前笑场。
可他真是开心,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这样开心。
他克制着喜意,慢慢抬起眼,但一双眼里满是惊喜,继而才是不可置信,手指微动牵住南乐一点衣服。
沈庭玉脸色苍白如纸,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这话可当……”
话还未说完,那双漆黑的眸子便不受控制的合上,视野中最后残存的景象是少女焦急的面容,还有少女略带哽咽的声音,“当真。玉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无边冰冷的黑暗中,只剩这一句话久久的徘徊在耳畔。
沈庭玉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一刻昏过去,或者说,按照他的设想,他应该再多说几句,套出少女绝不会抛弃他的承诺再适时的‘昏’过去。
只是这具多日处在饥寒之中的身体再又一次长达两个时辰的卧雪虐待之后,显然已经变得不太爱听他的使唤。
那句动听的有关于家人的承诺逐渐消失,他的意识被拖拽进更深更幽暗的地方。
幽幽的歌声在远方回荡着,他循着歌声的方向去寻找,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注1
数个美人身披着白纱,她们神色迷离,手牵着手,以同一种舞步,一边跳一边唱,异口同声,歌声婉转悠然,“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这婉转的歌声在空荡荡的金殿中引发回响,一遍遍的盘旋重复,四角上悬挂的黄金烛台上染着一团团血红的焰火,火光如同流动的血,将一切都蒙上昏红的色彩。
女人们的最中心,一个男人背对着沈庭玉的视野盘腿坐在古锦软褥上,他赤着上身,仅仅只是坐在那里,魁梧健壮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山。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男人膝上放着一柄血迹斑斑的环首刀,那把刀的边缘还带着些许肉沫。
男人身下的软褥溅上了血,血迹使金色的花纹变得模糊不清,并且血色的污渍还在不断变大,像是从他看不见的角度,有更多的血浇了上去。
跪伏在男人面前的道士低声似乎在对坐在软褥上的男人说着什么,而一旁的番僧则闭目捻着手中的人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沈庭玉死死的盯着那张软褥上越来越大的血迹,发了疯的想要往前冲。
他想要去到那张软褥旁,他想要看清那个只给了他一个背影的男人,他不顾一切的嘶吼着想要看清那张软褥,看清那柄刀。
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梦到这个男人,也是他第一次梦到……他的母亲。
梦见这段他曾拼命想要记住,但无论怎么回想都无法再想起的回忆。
忽然那个番僧睁开了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的向他看过来。
伴随着一声孩子尖锐的啼哭声,沈庭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灿烂的午后阳光从窗棂中投下,少女担忧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问道:“玉儿,你梦见什么了?为什么哭了?”
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上布满泪痕,眼角眉梢还带着些许初醒的懵懂慵懒。
他孩子气的从被子中伸出双臂,袖子从他的手臂上落下来,露出一双玉臂。
他的神色让人想起婴儿张开双臂,期待大人拥抱的模样,这副模样让南乐隐约觉得,她必须给他抱一抱。
侧坐在床边的南乐慢慢俯下身,一只手撑在沈庭玉枕边,将自己的脖子送进了沈庭玉的双臂之中,顺着他的力量让他抱着,却不曾提防沈庭玉猛地一用力。
南乐全无准备,一下跌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一起,撞得南乐胸口发痛。
她这才发觉身下的人虽有一张带着稚气的脸,身量却已经足以跟成人比量。
沈庭玉紧紧的抱着她,抱着她温热的具实存在的躯体,感受到了一种安全,像是走在悬崖栈道上,一脚踏空天旋地转坠入白云,却发现那云跟棉花一样柔软结实,可以完完全全的托住他,不让他完全坠入山崖,撞上崖底冰冷的山石。
他闭上眼,鼻尖抵着南乐的肩膀,神色缓缓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