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开始他要做这个沈玉呢?为什么要故意放任她将他认作女孩,玩这个好妹妹的游戏。
以谎言作为开始,那么之后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他根本不敢想象谎言被揭破那一天,真正失去南乐的可能。
一时各种与南乐有关的画面在沈庭玉脑海中翻飞,他本就如雪般清透的肌肤,更白了一些。
南乐睁大了双眼,“听起来……”
玉儿你好像失去了喜欢的人啊。
连沈玉这样拥有绝世容貌的女子也会被辜负,也会得不到喜欢的人吗?
她迟疑的顿住,隐约察觉到这是不能说出口的话,马上小心翼翼的换了个话题,不想让自己的同情被沈玉看出来,引着对方伤心。
“这么看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确很要紧。不过也有一些身不由己的情况吧。”
沈庭玉唇角弧度上扬,瞧不出丝毫感伤的神色,恰恰相反,殊丽绝艳的面容笑起来让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黯然失色。
“在这样的乱世,人人都身不由己。男人很容易就因为战乱死掉,漂亮的女人会被父母被权贵当成礼物送来送去。痛苦的人到处都是,每个人都可能明天就会死亡。”
南乐已经亲眼见过许多死亡,也见过很多痛苦的人。
但没有人会这样直白的将战乱死亡,痛苦,身不由己说出来,大多数人都好像对现状已经麻木。
即使可怕的事情发生在面前,也有一种力量迫使着所有人本能的逃避说出这种可怕的现实,转而用言语小心翼翼的粉饰美化。
沈玉的外表稚嫩美丽,南乐捡到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脆弱的需要她保护的小女孩。
但在某些时候,比如此刻,南乐发现沈玉比她所想象的更为成熟。
这个美丽的少女身上有一种矛盾的,冰冷的,甚至是残忍的吸引力。
那张美丽的面容偶尔会用最天真的神色毫无波动的说出最残忍的话。
在很多时候沈玉的眼神像是春水,像是用最细的丝线织出来的密实渔网,像是柔软的柳枝。只要对上他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正在被全心依靠,他的心意裹着你,缠着你,密不透风。
可在极少数的时候,沈玉的眼神会变得完全不同。
那种不同南乐很难形容,这种不同让南乐怜惜,她隐约觉得沈玉身上有一种莫大的孤独与痛苦,他一定亲眼目睹过,亦或者经历过许多可怕的事情才会有这种远超年龄的成熟。
这一刻,她忽然很心疼他。
“我不喜欢身不由己,所有人都不喜欢。男人不喜欢身不由己,所以他们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做不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就喝酒,杀人,写一些没有用的文章。然后告诉女人一些很无聊的大道理。让她们老老实实的待在后宅,做一个听话的好女人。”
南乐乌亮的瞳仁安静的注视着他,真诚的向他请教,“什么叫好女人呢?”
“女德女诫里的好女人不能喜欢丈夫以外的男人,门第高贵的大户人家要女人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在大宅里的规矩一个女人自己喜欢一个男人,决定自己的婚事,叫做自奔为妾,是不知廉耻的坏女人。
若是出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之后生下几个儿子,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在后宅伺候一家老小,对待妾室,对待丈夫的其他女人都当姐妹一样全心疼爱。自然是好女人。”
可这样的好女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南乐听了这么一通,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她活到这么大,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做了坏女人,急忙拽住沈庭玉,“那我跟林晏,没有媒人介绍相识,也没有父母之命。我岂不是……”
沈庭玉见南乐被吓成这种样子,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拿更可怕的话去恐吓这已经吓坏了的少女。
“是啊。姐姐,在那些喜欢讲大道理的男人眼里,你这就是自奔为妾,是无媒苟合。若是在南方,在中原,那些人是要把你抓去沉塘的。”
这样的话,太重了,太残忍,太伤人,从来没有人与她说过。
她本以为就算跟林晏闹翻了,不在一起了,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她无愧于心,心中亮堂堂的。
可沈玉给了她一点新的智慧。
让她知道‘自奔为妾’,‘无媒苟合’,让她知道从一开始她就做了错事,还自以为在做好事。原来她这样坏,这样笨。
南乐没有去过中原,没有去过南方,但这些地方林晏与她提起过。
随着沈庭玉的话,南乐想起了另一张脸。
无数画面冲进她的脑海,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请相熟的叔伯摆了完一场酒,南乐踩着红彤彤的晚霞回到船上,想去抱一抱林晏,林晏却是愁眉不展。
他虚弱的靠在床头,神色忧愁,“娘子,我实在爱你,爱的发狂。可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一文钱也没有,什么也给不了你,能给你的只有一颗心。”
“不要紧。我只要你陪着我就够了。”
“唉,娘子,我这身子能在死前娶到你实在是我的福气。但你嫁给我真是委屈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陪你多久。”
南乐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有一个丈夫,便是多了一个亲人。说什么她都一定要留住他。
那时为了这唯一的亲人,她什么都肯做。
南乐下定了决心,“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
乍暖还寒的四月,江水仍旧刺骨,却是本地采珠最好的时候。
成婚的第二天,她就去了百宝记,找掌柜签下生死状,做了采珠女。
采珠工钱优厚,只是那一片江水不仅冷得刺骨发寒,且水深浪恶,遇上大风就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