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玉张口,又合上,他所有的话都好像一瞬间无法再说出口。
是啊,姐姐已经不想再见他了。
南乐让他滚出去。
卫博陵对他笑了笑,他的笑跟南乐有微妙的相似,但又截然不同。
那是属于政客的笑,不达眼底,毫无温度,透着一股疏离冷漠。
“当然,我要感谢您。如果不是您,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一个女儿还活在世上,我会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但现在我既然找到了她,那么感谢的报酬就由我来支付。”
不需要报酬。
沈庭玉很早之前在让赵小虎去给卫博陵寄信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这是他送给南乐一件礼物。
但沈庭玉那时想不到短短几日,他自己会把一切都毁了。
如果他没有做那样的事情,或许他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的向卫博陵介绍自己,他完全有底气告诉卫博陵,‘姐姐很喜欢我,我爱姐姐胜过任何人。所以卫先生,我想要娶你的女儿。’
沈庭玉摇头。
卫博陵看着他的双眸,“不论您想要的是金平城,还是北靖的王位,我们完全可以就此好好谈一谈。只要您能开出条件,我都会尽力满足您。”
可是他想要的不是什么金平城,也不是北靖的王位。
他想要的是南乐。
卫博陵的神情与话语中潜藏的意思让他没来由的慌张。
沈庭玉喉结滑动,“你想把我从她身边赶走?”
“殿下说笑了,南小姐,就暂且这么称呼她吧。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为她原本准备好的名字,愿不愿意改一个新名字。”
“南小姐,她今天应当是十八岁,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大防,这四个字的意思我想殿下应该是清楚的。就算不顾及男女大防,她看起来也不太想让您出现在身边不是吗?”
卫博陵的目光放远,看向不远处那扇小窗。
就算站的这么远,女人的哭声还是隐约可闻。
卫博陵平静的陈述出一个事实,“您让她很伤心。”
沈庭玉好像被从天而降的铁块重重砸在了头顶,脖颈不堪重负的弯曲,一点点垂下去,
“在今天之前她受人欺凌。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在她身边,不曾知晓,更无法做些什么。”
“从今天之后,我只有这一个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我会给她所有我能够给予的一切。当然如果有人敢在我眼前伤害她,让她哭的这样伤心。一个做父亲的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姐姐,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沈庭玉嗓音干涩,“她一直想要一个亲人。”
所以如果南乐知道她的父亲活在这世上,她还有一个真真正正血脉相连的亲人,她肯定会很高兴。
她连他和林晏这样毫无血缘关系,只是萍水相逢的人都愿意接纳,见到卫博陵也一定会很容易就接纳对方。
有卫博陵在,她会生活的很好,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担心自己的安全,不用为了一点点钱奔波劳苦,不用再很早起来去费力得砍柴。
卫博陵会保护她,给她一切她本该拥有的荣华富贵,让她享尽她本该享受的宠爱。
她会成为卫府唯一的大小姐,养尊处优,受人艳羡。
沈庭玉想起很久之前,或许也不是很久之前南乐曾坐在他身边许下的愿望。
“我想要城中变回以前那样,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的。夏天的时候,城中有八关斋会,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一起进城去吃斋主舍下的斋糖。我们也可以出城去看佛塔,听和尚唱歌。”
“城外有一座道观,据说想要升官发财,去求了签都很灵验,小道士还可以帮忙画像呢。可有意思了。我要是早些遇上玉儿,一定带你去画一张像。然后把这张画像就挂在我床头,每天看着美人图睡觉,肯定格外安稳。”
“还是去拜将军庙吧!我许的愿就是这个啦。想要玉儿你平平安安,想要城里不出乱子就跟那个将军在的时候一样。我们可以一起过安生的日子。大家都能过上跟以前一样的好日子。”
少女闭上眼,又认真虔诚的重复了一遍,“将军老爷,菩萨娘娘,灵宝天尊,拜托拜托,一定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啊。”
如南乐所愿,她会有一个美好幸福,平安顺遂的未来,过上比以前还要好的日子。
那他呢?
他该怎么办?
南乐会有父亲,会有新的名字,崭新的未来,她很快就会忘记他,放下他,甚至连恨都不存在。
就像是对待林晏那样。
这姑娘跟着卫光卿长大,卫光卿没教过她什么妇言妇德,沈庭玉知道她并不将男人看得很重。
她性子很好,再大的事情都能够忍耐,忍耐着,然后一点点放下。
她会将这一切忘记,从林晏到他都通通忘记,就像作为南乐而存在的日子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她不是南乐,而是卫博陵的掌上明珠,每日都快快乐乐。
没有他,她的人生只会变得更幸福,更璀璨。
可是他怎么办?他忘记不了这段日子的记忆,他忘不了南乐这个名字,他要怎么度过以后没有南乐的日子?
这段日子对他来说是黑暗痛苦难以喘息的短暂人生中无比珍贵的一段美梦。
梦醒了,他要怎么面对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可能获得幸福的唯一机会,亲手伤害了这世上唯一曾无条件对他好的人,他永远失去了他所爱之人这种狰狞可怖的现实?
沈庭玉心底突然炸开剧烈的痛苦,他清醒得知道自己把一切都弄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