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告诉他的事情当然不止这一桩。南朝的人往他身边打钉子,又怎么能想到他一早将钉子就嵌在了城主府。
这贪财好色之人,为了几个女人,一点钱财,连自己血亲的舅舅都能出卖。
话音落进耳底,林晏静了一静,嗓音艰涩,低声道:“你见到了那张生死状?”
贺晨看出林晏眼底的犹疑,他微微一笑,进一步试探,“当然,你也可以不信。现在张安与王平都已经死了,这件事是死无对证,你要再找那张生死状肯定是找不到了。你尽可以当成是我在胡言乱语。”
记忆中少女身上挥散不去的水腥气,一日日消瘦下去的身体,憔悴疲倦的面容,被水泡的发皱得皮肤,在他怀中冷得颤抖……点点滴滴终于变成了剜心的痛。
林晏面色惨然。
贺晨,“林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桩事?难不成日日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曾做了什么,那一碗碗喝下去的药究竟从何而来,你都分毫不知?”
林晏大口的喘息,他扶住额头,身体晃了晃。
他可不是就真的半点不知。
同床共枕那么长时日,他明明占着她丈夫的名号,见着她每天出门去,一身疲惫的回来,却从未多问一句,只当她是去打渔,心安理得的受用着南乐的照顾。
延水产上乘的明珠,他是知晓的,因着他从前买过不少送予小娘子。
他习惯花钱如流水,钱在他手里总是留不住,不论有多少,买珠子买钗裙买酒买姑娘一支曲买姑娘一个笑,一笑双白璧,再歌千黄金,总能花的完。
他送过花送过珠子给数不清的小娘子,却从未送过什么给自己的娘子。
南乐太好满足了,她不用白璧,不用千金。
只要他回头,她就永远守在那里,用一双透亮的眼睛望着他笑,笑得不值钱。
他哪里能想到也就几十几百文,几包药几斤米就能逼得南乐一个十七八的姑娘铤而走险,去干九死一生的活。
南乐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为什么她对他这样好,却不告诉他。
南乐应该告诉他的,她应该一早就告诉他,时时刻刻都挂在嘴上,有空就拿出来说一遍,最好盈盈含泪,一面说一面哭。
她应该向他索求回报,而不是这样默默的付出,连知晓都不让他知晓。
她作为一个女人怎么就不会邀宠呢?
可若是南乐会邀宠,会哭,会闹,会拿着恩情温言软语,时时提起。
就会让他更早珍惜她吗?会让他就不去喝酒,心甘情愿的留在南乐身边吗?那些让南乐哭泣难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林晏闭目,他知道是不会的,如果南乐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将恩情挂在嘴上。大概她每说一次,他就会更厌憎她一分。
他太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也太知道南乐是什么样的人,若她能学得会那般聪明手段,便也不是南乐了。
她若是聪明一些,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让做惯了负心人的他此时这样难以放下,不会让他如此愧意难消。
贺晨见他这副神情,便知道自己竟是说对了。
他颇感不可思议,又觉得可笑,可笑在林晏这样风流众所周知的人也会折在女人身上。若是风流就风流到底也算坦荡,可明明已经相负于那妇人,却又这般惺惺作态实在令人作呕。
若他真的在乎,真要浪子回头,又为什么要撇下糟糠之妻,带着容色倾城的妻妹上路呢?言行不一,未免也太过于虚假。
做这般情态也不知道是演给谁看,枉他以前还真信了林晏是个贤能直言,笃行高洁之人,不过是为人有点任情而行,直爽太过的小毛病罢了。
他甚至起了爱才之心,多番筹谋以图收入麾下。
今日一看不过尔尔,小人罢了!
“若不是我亲耳听闻,又亲眼见了那生死状,我也不会信的。没想到此地如此贫苦,这渔女出身又这般卑贱,却有这般情深义重。”
林晏僵得如同一块石头,站在原地。
贺晨想起自己探听到的那些渔女与林晏的过往,眼中不免露出几分怜悯,“不过她遇到你林晏算是倒霉,实在是白白浪费了一片真心。”
扪心自问,他也算不上什么好男人。世上男人贪花好色本是寻常,但救命之恩,雪中送炭的结发情意,总该有所不同。
若有一个女子这般待他,贺晨心道,他必定舍不得如此磋磨。
这世上男子只要尚存几分人性,断然是做不出这等事情。
林晏被贺晨眼中的怜悯刺痛,他一拳砸在贺晨脸上,“你懂什么!”
怎么就是浪费了?
怎么会是浪费?
贺晨毫无防备,被打得懵了,脚下站不住向后退,却又因着脚上挂着镣铐,左脚绊着右脚,直接摔在了地上。
他疼得变了脸色,刚开口要骂,林晏又是一脚踹了上来,“你说谁倒霉?”
贺晨闷哼一声,将话咽了回去,看着林晏狰狞的面色,一时竟不敢言语了。
林晏踩着他的手,“我问你,你说谁倒霉?”
贺晨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要被踩断了,他不知道林晏这是发的什么疯,但他林晏是年少轻狂的天之骄子,难道他贺晨就不是吗?
越疼反倒胸口中越是生出一股子火气横冲直撞,他额上沁出冷汗,却是冷笑道:“当然是那渔女啊,原本清清白白的一个小姑娘好心救人却被你这等无情无义无耻之人骗财骗色,怎么就不算倒霉呢。真是倒霉死了!我要是她,一定恨你入骨!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