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冷笑了一声,“哼,出去一趟别的没学会,嘴硬倒是学会了。我看再挨上几下戒尺,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屋子里已经开始弥漫起了一股血腥味,浅浅的血迹从林晏背后与胸前的伤口处透出来。
林晏的口中也尝到铁锈般的腥甜味道,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淡淡,“麻烦姑母了。”
他这副样子让陆夫人一点都不觉得好受,她死死的盯着他,希望他下一刻就能开口求饶。
只要他求饶,她就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认错吧。二郎,你认错,姑姑就不打了。二郎,咱们母子好好相依为命不好吗?”
林晏越是这样表现的平静,她就越是心中不安。
明明一开始打这孩子的时候,他还是会哭的,会求饶的,但怎么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难道他不痛吗?
林夫人这段时间积压在心中的恼怒与愤恨都被眼下林晏这样死水一潭般执拗的样子激发了,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戒尺,心中愈发焦躁。
“二郎,你怎么就是不听话,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难道你就不能为我与你姑姑想一想,想一想你娶这样小门小户的女人。我们以后要遭多少嘲笑!我没想过你像是你哥哥那样你给我们争一点脸,你就是少让我们丢些人也做不到吗?”
林晏已经是一身的斑斑血迹,脸上血色尽褪,虽然新伤叠上旧伤的滋味必定不好受,但他的神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林夫人却是打不下去了,她气得重重将戒尺砸在桌上。
他抬起眼,视线意味不明的扫过陆夫人与林夫人,“母亲与姑母并非小门小户出身,现在母亲与姑母去参加生辰寿宴,红白喜事之时就没有遭过旁人的冷落,没有听见过别人的背后调笑吗?”
陆夫人神色一僵,自然是有的。
自从林骏逝亡,林家大不如前,她在女眷之中的境遇便也一落千丈。在曾经那些比肩的北方士族权贵人家,她受到当面的冷落,背后的调笑都已经成了常事。
只不过一直不愿说破,勉强在林晏面前维持着一份母亲的体面而已。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这份体面,好像一切都跟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
现在林晏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撕下了这份虚假的体面,这让陆夫人的自尊心很不好受。
陆夫人眼睛刹那间便红了。
林晏看着她,还是微笑着说了下去,“母亲。如今林家这般境况,你想从何处为我娶妻呢?北方士族先到江的,倒是有几位显贵。可这几位显贵,又有哪一位愿意与咱们结亲呢?南方士族如今倒是显贵,可若追究门户,他们又怎能让母亲满意?”
陆夫人眼里的泪如同珠子一下洒下来,她鼻尖微红,哭起来照旧是很好看的。
好看得惹人心疼,叫人愧疚,连带着一起鼻酸。
林晏感觉自己又隐隐的开始鼻酸。
陆夫人什么也不必说,她只要这样拿一双泪眼望一望你,便能叫你知道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但他不能展露出一点一滴的为难与不忍,因为只要有那么一点不忍,之前他所做的打算就全完了。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他知道她的秉性,他知道她一向是拿眼泪做武器用的女人。
他的母亲跟南乐不同,南乐受了伤都忍着,不会哭,那傻姑娘不会搏男人的怜惜。
可他的母亲会用哭让别人受伤,她的泪珠子是能杀人的。
若他胆敢展现一点软弱,南乐便完了,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大宅的门。
他做混蛋是不要紧的,他早都做习惯了。
这辈子他没对什么负过责,此时却是要开始负一点责的。
林晏缓缓站起身,血从衣摆中渗出来,一滴又一滴的砸在他的脚边。
“无官无职的,空一个侯爵之位。不论娶什么样的妻子,人家该笑依旧是要笑的。若我入仕,他日登高位。便是如内相华箬那般娶一个妓子为妻,又有谁敢耻笑?”
陆夫人眼见自己这自小娇惯出的小儿子,见着他此时的神色,想起的却是英年早逝的长子,丈夫亡故之后,家中也轮不到她拿主意,大事全是长子拿着主意。
她一时心中竟隐隐生出不安,心下慌张,顾不得许多,哭都忘了哭,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空有一个侯爵之位。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晏定定的看进陆夫人的眼底,苍白英俊的眉眼不见漫不经心,只剩冷凝,“我想入仕。”
林夫人盯着他苍白却肖似父兄的脸,一时神色复杂。
陆夫人直起来的腰身,颓然的瘫进了椅子里。
过往陆夫人不是没有因为林晏的没出息失望过,失望他怎么就处处都不及兄长,失望他怎么就这么不上进,胸无大志,一点没有能做成大事的样子,成日在脂粉堆里打转,耳根子软得不得了,总让她头疼怎么去给他闯下的祸善后。
明明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年纪越大却是越不像样。惹得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总怪她将孩子惯坏了教坏了。
可此时陆夫人才发现,若是小儿子当真如大儿子一般,她倒是更情愿他没出息,情愿他耳根子软,笑盈盈的侍奉在膝下,闯了祸撒娇卖痴,事事依赖她。
而非此时这般拿定了主意,就好似磐石一般无可转回。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怎么还能放心让第二个入这波诡的朝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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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乐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绣娘量过尺寸,便让一群丫鬟围着用毛巾轻轻拧着头发,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只觉得身下的凳子好似长了钉子,坐的她浑身难受。
在金平城时,她在冬日能借来一个浴桶用,烧一桶热水用,都已经觉得很是豪奢,非常幸运。
但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原来大户人家竟是开凿出一整个浴池来用的。甚至丫鬟所言,那浴池仅仅只是为了让林晏一个人来用。
她回想着方才所见,仍是久久难以克制心中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