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伦卡坐在殿外台阶的暗处,神情阴郁。殿中的宴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行酒令伴着丝竹声不断地传入耳边,让他觉得无比刺耳。真该死,他从身上取下那柄银月弯刀,借着微弱的月光轻轻用衣角擦拭着。那刀较寻常弯刀要小不少,刀身只不过十寸长,刀柄华美精巧,镶嵌着红色的玛瑙。刀刃如星,上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色,叫人惊奇。这是苏伦卡10岁生日的时候,姥爷送的礼物。
上个月他正是用这柄被戏称为“孩童之刀”的武器,杀死了一头猛虎。
那日他带着护卫到林子去打猎,听得溪水上游似有咆啸之声,便想溯溪而上。几名护卫手脚太慢,苏伦卡很快把他们抛在身后。待得他走到溪水上游时,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初时他还以为溪水中那一片金光是阳光照射在水面的反光,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头老虎倒在溪边,它的爪子不知如何被溪石压住,正自挣扎着想要把爪子掏出来,那呼啸声便是老虎发出的。
苏伦卡只在和父兄去打猎时见过老虎,此时一个人对着这猛兽,心里还是有些慌张。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那老虎见他走近,呲牙咧嘴地对着他吼叫,表情十分狰狞。苏伦卡下意识想往回跑,但不知为何,内心另一股力量让他却仍是停在原地。
是的,他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于多亥人来说,独自猎杀老虎绝对是一件可以被传颂的事情,而苏伦卡是多么地渴望认可。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前去。那老虎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推倒那压着他前爪的大石。苏伦卡再无半分犹豫,他从箭袋里掏出箭,迅速地搭弓放箭,正是瞄准了老虎的心脏射了出去。“糟糕”,他心里默默地喊了声,那箭偏了方向,只射中了老虎前臂。
老虎吃痛狂怒,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它竟推开来那溪石,迅猛无比地向苏伦卡扑来。等苏伦卡反应过来时已被那大老虎压在身下,老虎的血盆大口对着他,狂风骤雨般要咬下来。
那一秒的时间里,他想起妈妈和妹妹,还有从水屋中出来见到刺眼阳光的那一幕。不,我不甘心。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之时,老虎已整个瘫在他身上。
他本能地掏出了银月弯刀护住自己身前,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老虎负伤下的猛然一扑,不偏不倚地将自己的心脏送入刀口。可这其中若是差之毫厘,最后死的就会是他苏伦卡。
但这绝对不会是最后流传出去的版本,等护卫赶到时,所看到的是苏伦卡脚踏猛虎,而手中拿着那把银月刀,正自汩汩地往下淌血。护卫们当场跪了下来,双手向上举起,大呼“安奇瓦,安奇瓦”。这是多亥族所信奉的草原诸神之一,相传他力大无穷,能赤手搏虎斗熊。
苏伦卡想起当时的画面,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让他更开心的是父亲,多亥的汗王罕台的态度。他向长城以北的各部落都发了请帖,邀请他们带着儿子到燕凉参加食虎宴。
宴会前那段日子是苏伦卡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时光。在多亥族,武力是绝对的权威,即使身为王子也不例外。苏伦卡母亲来自于一个长城外的汉人部落,他们从冉国北部迁徙过来的,与游牧民族杂居已有数百年之久。母亲因为美貌而被多亥的汗王看上,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在那之前罕台娶了草原望族丹鲁族首领的女儿,这个不幸的女人为他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去世,所以娶苏伦卡的母亲当继室。罕台私下十分宠爱这位年轻的妻子和她所生的一儿一女,表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
苏伦卡这个小儿子从小被两个长兄压得死死的,尤其是二哥查尔丹。他虽然只比自己大了三岁,但处处压他一头。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多亥人最喜欢玩的摔跤,他没有一样比得过体内流淌着纯正草原血统的查尔丹。然而这一次,杀虎的人是他苏伦卡,不是查尔丹。
然而苏伦卡快乐和骄傲都那么短暂。
在宴会的前一周,大冉皇帝的信使来到了燕凉,带来了明元皇帝的御笔。里面提到这些年来大冉与多亥族时有战事发生,战士血流成河,百姓惶惶终日,终不是长久之计。大冉虽兵力强盛,但不愿以多欺少,无辜者丧生。希望修两方之好,如有机会愿与多亥联姻。又及下月是安平小公主的生辰,请多亥的王子公主到冉国都城赴宴,以示交好之意。
这封信无疑是给罕台的将军令。这十年来他南征,统一了大半个草原。虽然士师托达错一直提醒他,这些疆域与部落,与冉国治下的国土不能同日而语。冉国治下的那些民族,至少臣服了数百年,已经汉化了,自然对冉国皇帝诚心诚意地顺服。长城这边,却是猎物与捕猎者的游戏,容不得半点疏忽。
这个道理罕台怎会不知,之前的草原之王灿星汗王,曾经建立了一个极为强大的草原帝国,一举杀入中原腹地,最后却因为中了敌人的离间计而一夜溃败,只能狼狈退守长城以北的故事,他从小被听草原的游吟诗人唱过很多遍。但去年当大冉重兵出现在边境,他仍听取丹鲁族的计策,主动出击。
双方打了整整三个月,多亥的骑兵虽然曾占了边境三城,但等冉国军队将城围住断了粮草。大冉援兵一到,多亥的精锐部队虽彪悍杀敌,以死抵抗,终于还是不敌。
多亥这一年来一直休养生息,不动兵马,却没想到大冉并不会喘息的机会。刚刚伤亡惨重的多亥怎敢拒绝大冉的要求,而这个牺牲品,就是苏伦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