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南部有一座洛迦山,是中土人人皆知的佛教圣山。离着洛迦山二三十里另有一座奇山,却鲜有人知。此山神秀不足,然则常年云雾如鬼如魅,山体得以羞藏其中不现真容,自有另一番奇景异象。世人于是唤之合虚山。
这一日薄暮时分,有两骑瘦驴自山道而来。驴上两人均是衣裾飘飘,清雅俊逸,年长些的那人背着一个长形的荒青色包袱,小的那位身量与年长那人相仿,然而胡须未生,脸如冠玉,让人猜他的年龄时不免要再减上两三岁。少年也背着一个包袱,却要小的多。这样如画般的人物,让人看了一眼便会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若要非说美中不足之处,那便是这周遭事物了。且不说这荒野之上,左右里既无精舍,亦无美婢,更无华车骏马。就连两人身下的这驴子,细细看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虽将将粗洗过,然耳鼻毛发间仍可见积泥,那驴上坐鞍更是草席破铁草草打制而成。想来是农家做活的粗鄙牲口,临时被牵了来当坐骑。这两只倒霉儿如今在这崎岖山间颠簸,不免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那少年忽地开口,“亏得师父思虑周到,将我们那两匹骏马向那农家换了这驴子,丑是丑了些,总比在这污泞小道上步行自在多了。”他声音悦耳甜美,似还留了一分孩童之音。那年长男子唔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却盯着前方远处的云雾缭绕处。两人又向前骑了一会,少年又说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想不明白。”那男子问道,“何事?”
“自从进了浙江境内,所见尽是江南水草丰美之地,为何偏偏这合虚山方圆数里,尽是荒原乱石,寸草不生?还有这几个黑沉沉的深坑,一看便惹人发厌。”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处大坑,驱着驴儿走过去了些。那年长男子也过去,和他并排停在那里。
平缓的地面在这里深陷了下去,张开了一个约莫三十丈宽的口子。坑里并非此间常见的红黄壤,而是黝黑如铁的粒状物,一眼望去并不见底。这已经是他们见到的第五个大坑了。那少年望向那深坑之内,既是好奇又是恐惧。
那年长男子怎会不知徒儿心思,他缓缓说道,“小菁,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这些大坑的来历?”那少年转头看他,眼神中有期盼之意。男子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这小鬼好奇。其实这也并非说不得,只是这种种前因后果,讲起来怕是一天也说不完。再加上这事与我们两个凡人也无甚关联,不提也罢。如今你既想知道,便简略地说与你听吧。你可记得为师和你说过,修灵一界,又分为正邪两道。”
少年点点头,“师父说过,正派以庐隐为首,专门对付那些邪门歪道,祸害众生的坏人。”
“没错。正邪两派,其实同属灵界,不过修炼之术不同,功力并无绝对强弱之分。有些年代邪魔外道中出现强人,悟到修灵的捷径窍门,功力大盛之事也是有的。庐隐作为灵道正统,自然全力镇压,但并不是每次都能压制住敌人。你眼下所见,便是因数百年前那一场灵界正邪大战而生。那一战中庐隐全派近乎覆灭,整个神州大地进入了近百年的黑暗。邪教的灰衣术士肆意行走于世间,暴虐妄为,王道不兴。这些人为了增强自身力量,常随意施法练功,这些黑色窟窿便是他们留下的痕迹。”
他语气平淡,那少年听来却是握紧拳头,颇有愤怒之意。
男子笑了,“好个菁儿,我看你是简直恨不得抛下你恩师,奔去庐隐学艺了。”那少年也笑了,“那徒儿可不敢,徒儿要是去修灵,师父这大冉第一瑶琴,却要传了谁去。”男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倒稀罕吗?”少年怕再说下去师父不悦,便说道,“师父不稀罕,徒儿稀罕着呢。好了,咱们快些赶路吧,不然天黑前找不到地方投宿,这荒山野岭的,又挨着这些阴森可怖的大坑,真是可怕。”他本意是想催促着快点走,好让师父别再提拜师之事,可说到最后两句时,心中也不禁一阵寒意。
两人调转了方向,刚准备往前赶路。忽然少年一瞥之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那深坑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闪动,竟似在往上攀登。“师。。师父。”声音中已有恐惧之意。男子也看到了,他凝目注视了一会。那人也是敏捷,这一小会已到了坑口。只见她双手撑着边缘,轻轻巧巧地往上一跃,便到了两人面前,竟然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子。
那女娃子盯着他们,突然像男子发问道,“这位大先生,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这些坑是练功留下来的?”两人才知道刚才一番话,这女娃子在深坑中都给听了去。只见这女孩身形瘦小,皮肤有点发黄,五官挤在一处。身上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与她的身材相比太宽大了些,晃荡荡地挂在身上。此时衣服上更是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显是在那坑中攀爬之故。看两人打量她,女孩也不以为意,只是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男子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也不过是传说,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是真是假,也难说的紧。”
小女孩显然有些失望。男子问道,”小妹妹,我们师徒二人从北方来,要到这合虚山拜访个朋友。你家住这附近么,能否给我们带路找个住的地方?“听到拜访朋友几个字,女孩忽然现出了惊喜之色。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听她说道,“你们跟我走吧。”说着便一蹦一跳走在了两人前面。男子和少年面面相觑,微一迟疑,那女娃子竟然已走出了半里地,她走在这乱石横生的小路上,轻快得像一只小鸟。两人看四下里并无人烟,只得骑着驴子跟在那女孩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