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致独自一人,慢慢从崖顶下来。他走在无人之处,脸上僵持的嬉笑便松了下来,英俊的眉眼间只剩下了木然。他也不运功,只沿着青石台阶走着,不一会便来到这悬崖庄园最低处的场院之中。这是给弟子们练招式用的。这个半圆形的平台,有一小半悬在外面,下面便临着万丈深渊。当初郭允致想要修上护栏,却被师父否定了。“修灵之人,本就是在人道和天道之间走独木桥,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这点危险算什么。”师父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他此时并不打算练功。绕过场院旁的三间小屋,背后有一条羊肠小路,路旁不知名字的小野花开得正热闹。郭允致忽然飞身跃起,掠过了小路,顺着蜿蜒曲折的盘山道,绕到了山的另一面。猝不及防间,蔚蓝色的大海映入眼前。原来这扶牙山就在海边,只是庄园之中,除了郭允致面前的这间屋子之外,其余的房屋庭院却都建在不靠海的一面。郭允致站在屋外,恭恭敬敬地说道,“不孝孩儿薛西,拜上延布玛瑙王的唯一妻子,无上尊贵的依达圣母王后,愿母后身体康健,千秋万载。”屋中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孩儿,你终于回来了。”
郭允致进得屋中,里面弥漫着奇异的花香,混合着中原的草药气味。屋里光线昏暗,角落的一把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个老妇人,面目模糊,只有那一头银发闪闪发光。一个仆妇正在旁边打扫着床榻,叫了声“公子。”老妇人唔了一声,那仆妇立刻改口道,“王子。”郭允致随口问道,“这么暗,怎么不把门窗打开。”仆妇没有回答,郭允致苦笑,“好了,你下去吧。”。
郭允致站在窗边,见到桌案上映出了窗花的剪影,原来是夕阳透过纸窗照了进来。他于是将屋中的推拉门都打开来,又把母亲的扶椅移到了门廊那里。
他垂手站在旁边,看着外面的大海正沐浴在落日的余光之下,美得令人炫目。幽昌那泣血的眼睛又出现在眼前,他打内心里产生了一种抗拒感,想要把这画面从脑海中抹去。他转过头去看母亲,几日不见,她仿佛又更老了一分,那幽蓝的眼珠呆滞无神,身上那繁复的锦衣也已经褪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扶着她瘦弱的肩,“天气这么热,母后怎么不换身衣裳,上次我带回来那身丝绸夏衣不喜欢吗?”
依达王后看着大海,颤巍巍的右手摩挲着裙子,“薛西孩儿,那个夜晚。。你父王的血就溅在这身衣服上。。那残暴的歹人,带来了大冉皇帝的信函,杀了你的父亲,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王位。。”郭允致恨自己无端又惹出了这个话题,他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此时有些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依达王后继续说道,“你已经快要忘记了。。可是我不能忘。。这一切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我的王国,我的子民。。”郭允致叫了声,“母后。”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像之前一样重复着那复仇复国的誓言,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觉得烦闷异常,说不下去。
“母后,”他鼓起勇气,“我们一直呆在这里,永远都不回西域了,不可以吗?那里只有无尽的黄沙,愚昧的人们早就已经把遗忘了玛瑙王,遗忘了一切,我们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只要我们不再想着复仇,我可以带着你离开贺兰派,大冉国土浩瀚,咱们去寻一处偏僻的海边小渔村住下来,孩儿便可日日承欢膝下”他没有说完,他看到依达王后枯瘦的手紧紧地握着,鲜血从指缝之中渗出来,如同手指上的红宝石一般的鲜红。
郭允致长叹了一声,“孩儿胡言乱语,不知说了什么,母后便忘了吧。”说着,人已经飘出了院子,悠然而去。
他心下烦闷,想着不如去看一下庐隐那小姑娘怎么样了,便往淇心所住的东客房而去。刚到得门口,只听见四声急促的羊笛声响起,这是贺兰派中外敌入侵的信号。郭允致暗叫糟糕,没想到师兄前脚刚走,敌人这么快便来了。他无暇再理会淇心,一个转身往大门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