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祺先生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下。此刻西面的天空已经被晚霞染出了层层叠叠的颜色,是个绚烂得触目的夏日黄昏。静祺无端想起往事来。那一年明元的父皇嘉煜皇帝以壮年之龄忽然驾崩,一道秘密懿旨让还未册封太子的明元匆匆接位,也是这样一个日子。那个夏天长郅城炎热异常,他带着新晋的一批大学士在文渊阁中讲经,尽管负责文渊阁的老太监已经在各处洒了水,还特地去内需阁申请了珍贵的冰块,呈上冰镇杨梅给各位大学士解暑。可不知是天气太过炎热,还是密不透风的宫墙之内将起巨变,下面各人均是汗水涔涔,好几个人衣服都透湿了。
老太监忽然进来,凑着耳边对静祺先生说了几句话。静祺心中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今日暑热太盛,日课就到这里,各位请回吧。”他说完就看到各人脸上的疑惑之意,待得进了文渊阁内室,已经看到姜太师身着官服的背影。“那边怎么样了?”他边坐下来边发问,他知道不是有紧急情况,姜太师不会贸然来找自己,毕竟一个是当朝太师,一个是文渊阁的首席大学士,身份上无论如何都要避嫌。姜太师脸色憔悴,看来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好觉。“确定了,不是晋王,是要立鲁王,连圣旨也写好了。”静祺呆楞了片刻,嘉煜帝月间突然病重,有关储君的谣言在宫墙之内暗暗流传着,姜太师一派向来支持晋王,还要将正妻生的女儿嫁与他,本来下月就要完婚。王室操戈,从来是成王败寇,眼见多年心血付之东流,而家族命运岌岌可危,静祺如何不懂姜太师的心情。
“如今,也只有此计。。”他低声说道。
三个月后,晋王叛乱,被刚登上皇位的明元亲自镇压,晋王斩首,满门男女老少流放长城外的苦寒之地。而姜氏一族举报有功,长男受升正二品官职,皇帝废除了姜家女儿与晋王的婚约,将她娶入内宫,两年后册封为端容皇后。
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年纪已老,虽尽心辅佐寻冀,结果却并不令自己满意。就在两天前,他侧面问起征兵之事,寻冀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软弱怕事的老人,站起来拂袖而去。静祺也在问自己,真的老了吗?他回想起晋王午门斩首时他在城墙上,那个秉性淳厚的王子也曾是他的座下客,却因他而死,可他的内心却没有掉一滴眼泪。这就是皇族,生来无比尊贵,也无比凶险。他们这些相伴在旁的蝼蚁,不过求保全性命和家族罢了。当年之事进展完全按着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刚登上帝位的明元确实也需要支持他的势力,立后之举绝对不是因为宠爱。只是姜家和静祺都没有料到,端容皇后竟然一直没有子嗣,最后不得已收了生母地位低微的寻冀当养子。
此事当年也是静祺在背后主导的。皇后当年虽恨极莨妃,可是莨妃去世后却有意想要把将寻玉收为养子。可是静祺知道,这个养子需得毫无势力,全身心依靠姜家一方。虽然莨妃极力低调,但江南曹家世代权贯一方,祖上多次入京为官,绝不是泛泛之辈,寻玉并不是的最佳人选。而且这个皇子从小体弱多病,性子寡柔,不及寻冀刚硬进取适宜。可静祺却唯独忽视了血统的力量,作为一个宫女生下的孩子,寻冀太想要证明自己,太过于野心勃勃,以至于不惜甘冒巨大的危险。一开始静祺的资历和多年培育的感情还可以约束于他,现在却越来越难了。而且他偶尔会觉得,这个他一手栽培长大的孩子,内心深处有一个不愿意让他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影响了他的行动。
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太傅。”,是他一手栽培的学生陶居正。“什么事?”陶居正有些犹豫,静祺知道又是寻冀之事,“说吧。”陶居正道,“弟子刚收到线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出兵了。”静祺心中一紧,这小子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了吗。
从他的住处到太子的书房,要穿过三进房屋。静祺感觉这几年这段路途越来越长了,除了腿脚不便之外,他每次都需要在心中反复思量要说的话,这两件事情对于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费力地爬上书房前的三级台阶,已经有点气喘。门口是太子最喜爱的太监小六子,他见到静祺先生,连忙行礼,又紧张地看着屋里。静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通报。他以前进这里如入无人之境,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再说他也烦见到太子当着他的面训斥宫人,实则是做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