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庄的生活还算平静。除了那位生病的夫人,庄主闵适钧不常在庄中,一儿一女均在外游学。山庄中住了几户闵家旁支子弟,剩下的就只有打理这个偌大山庄的仆人杂役了。淇心所住的半山小院,之前是一位老大夫住着的,那位老人忽然撒手归西,留下一大堆乱七八糟没有名称的药物。山中日长无事,淇心一个个地整理分类,有的容易混淆的药物还需要取一些熬成汤药才能确认。胡伯都劝她放弃,重新写个单子让他去怀阳城购入这些药材。淇心却是不嫌麻烦,带着小绥又是装格子又是写标签,忙得不亦乐乎。
淇心的工作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她在众多药物中发现了之前胡伯在怀阳城中苦苦找寻的天竹黄和玄台,她拿给胡伯看时,他只好讪讪地笑着。
淇心一开始十分不解,九华山庄这样的权贵之家为何还会缺少名医。慢慢地她发现,七国上下都是如此。那些正统的医术只局限在世族的宫殿,庄园之中,以至于渐渐失传。而普通百姓若是患了病,只能去倚赖那些术士看不见的力量。然而这些人行事飘忽不定,人财两失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淇心之前那位老大夫向来只负责照顾夫人一人,山庄中的仆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不是自己扛着,就是偷偷下山去市集间碰运气,看能否撞上那些拥有着魔法石的蒙面医师。据说他们手中拿着的那颗永远滚烫的小小石头,可以治疗一切疾病。虽然这种禁术被七国的法律严令禁止,但不少人不堪苦痛,还是会冒着风险去尝试。
淇心听说了这些事情后,除了照顾夫人,山庄中的其他人若是生病了,她也请胡伯带到半山草房来,为他们望诊开药,不吝精力地悉心照顾。时常到了深夜,还能见到两间屋子中亮着灯,小绥傻气地身影地在桌子和百药柜之间蹦来蹦去,淇心按着方子分好一份份药包,待有需之人第二天清晨来取。她常常忙到夜深,倒头就睡。曾经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她,在这些重复的耐心中找到了自己迫切需要的平静。事实上那些刻骨的思念和铭心的噩梦一次都没有再来打扰过她,在仙谷和炼狱之间,淇心终于双脚走在平稳的人间。不要回头,你的使命是一路向前,远离庐隐平静地生活。
师父,我做到了呢。她在梦中轻轻念着,旁边的小绥睁着无辜的眼睛,捏了捏她的手,淇心并没有醒过来。在她不会记得的梦里,墨心穿着她从未见过的黑衣,眼眸如水,站在五台丘陵之下。不远处的树林里,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时隐时现。她想去提醒墨心,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
淇心一向晚睡晚起,日光已经照到床上了,她仍正在酣睡。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很有规律地晃她,淇心知道又是小绥在闹,也不睁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乖小绥,你先自己玩去,让我再睡会。”小绥仍是极有耐心地晃着,淇心也仍是迷糊地睡着。她这个本事在庐隐时就养成,曾经逼得鹫儿苦练针刺大法,出谷之后也完全没有随着功力消退而有所减弱。
今天小绥的耐心也太高了些!淇心生气地睁开眼睛,看到小绥无辜的圆脸,旁边却还站着一个人。“淇心姑娘,你终于醒了。外面出事了,胡伯请你快去帮忙看看。”那人语气焦急万分,淇心抹了抹脸,好让意识更快地清醒过来。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胡伯手下一名家丁,可是山庄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找她。
那家丁话也说不清楚,说不得,淇心只好自己去看看。远远地在山庄门口,就看到几个粗壮的家丁正拿着木棍,围着一个人。他们一手拿着棍子,另一只手却用袖子捂着口鼻。等到淇心再走近一点,就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了。一股刺鼻的恶臭从那里传来出来,令人头晕目眩。淇心见地下还躺着几个人,脸色苍白,而胡伯躲在远处正向她招手。淇心当下不再走近,向胡伯处走来。
胡伯虽然站得远,却仍是以手捂鼻,待得淇心到了身旁才说道,“不知那里来的叫花子,身上奇臭无比,已经熏晕了好几个人了。淇心姑娘,你可有什么法子,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就拦不住那人了。”说话间,那几个拿着木棍的家丁已经在不住后退。淇心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大喊大叫,“明明就是你家公子求着本大爷,说什么也要让我来你们这个什么破山庄做客。你们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居然不让本大爷进去,可就别怪我让你们吃些苦头了。”
那些家丁越退越后,淇心终于见到了他们所围住的那个人,他散着头发,一张满是污秽的脸让人看不出年纪来。周身随意地裹了好多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要说那恶臭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会有人不相信。可淇心知道绝对不是衣服,是了,那男子腰间的葫芦,此时正敞开着口子。她喊道,“小心那葫芦。”
一个聪明的家丁即时伸出棍子,向那葫芦打去。那人咦了一声,往淇心这边看了一下,一时不再前进。淇心低声向胡伯说道,“这人葫芦里的东西着实厉害,我一时也没想到什么破解之法,看他也没有什么恶意,还是先暂时缓住他为是。”胡伯会意,朗声说道,“这位侠士,刚才一场误会,不如请侠士先消消气,收了宝贝葫芦,进来咱慢慢说话吧。”那人皱皱眉头,“也罢,这回可是你们求着本大爷进去的。”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塞在那葫芦上。胡伯唯唯诺诺,“是,是。大爷这边请。”
见那人随着胡伯离开,淇心忙去查看躺在地上那几人,见不过是一时被恶臭刺激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忙吩咐抬到大门旁边的平地上休息。自己却回半山的住处,让小绥取了些清心提神的香包,两人一同往大门处赶去。
淇心刚到得门口,就闻到了阵阵脂粉香气。小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淇姐姐,好香啊。”淇心害怕着香气中有诈,忙拿起香包让小绥闻着,自己却注视着门口。这阵势,怕是又有人来了。今日真是奇怪,平时冷清得不能再冷清的山庄,怎么忽然就纷纷有人来访。
不一会,果然环佩叮当,一位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抹着厚厚脂粉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她风韵万千,向着淇心欠了欠身。她身后还躲了两个年轻女子,也是一样的涂脂抹粉,却是扭扭捏捏不愿见人。那妇人说道,“打扰了。不知少庄主可在府上么,我这两位妹妹实在是思念他思念得紧,整日在家要死要活的,不得已我只好带她们来会会他了。”淇心忙问,“少庄主?”她问完忽然想起来,那生病的夫人好像是有一儿一女,听说都去游学了。忙添了一句,“他不在家呢。”那妇人徐徐打量着淇心,忽然说道,“家里有这么仙灵的姑娘,难怪把我们两位妹妹都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