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淇心正睡着,就听到外面有嬉笑之声。她披衣下床,从窗子看出去,在屋前和小绥追逐打闹,不是昨天那个突然消失的疯子又是谁。只见他和小绥像两个小孩子一样,绕着那棵栓着骡子的大树来回地跑,脸上均荡漾着纯真快乐的笑意。见到“淇姐姐”出来,那疯子向小绥使了个眼色,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马站好,小绥向来是有样学样,立刻也像那人一样低头站好。见到这样的情景,淇心本来的一肚子气也自动地消失地不见踪迹。
淇心嘱咐两人照顾那九黎孩子,自己熬了药送去山顶夫人住处。夫人又不在那里,淇心放了药,一个人慢慢地走下来。山居医女的生活清静而有规律,她每日送完药,就会绕着偌大的山庄漫无目的地散步。春日的清晨天气晴暖,阳光驱散了一个冬天的雾气湿冷,连鸟儿都兴奋地叽叽喳喳叫着。淇心任自己在山中弯弯绕绕的小径之间随意穿行,山庄的其他闵家子弟和仆人都住在下面,闵夫人又是个平日极少出门的人,这些山顶的小径基本没什么人走,荒草中唯一踩出来的小路是淇心一个冬天的成果。
她走着走着,又走到了瞭望台处。淇心每每在此驻足,都会停留很久,远处云雾缭绕间,戴着头巾背着背篓的九黎百姓正在高山梯田中劳作着。想到自己昨夜救的那个孩子,心中微微一动。
淇心之所以在这里停留,是因为这避世之所有很多庐隐的影子,那是她从小习惯的感觉。但她越来越感受到在同样平静的表象下,庐隐更像是仙境而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这里有离开故土,将自己用一层层蚕丝包裹起来的昔日贵族;有上古时代的古老部落,在与世隔绝近千年之后,遭受驱逐和奴役的无妄之灾;这里没有灵界的存在,遑论是庐隐这样的正统门派,还是离殇门这一类的邪门歪道;七国之间真正在起作用的,是淇心所不熟悉的一种黑暗的混沌的力量除了那诡异阴森的遗言客栈,淇心后来在集市上亲眼见到蒙面医师用那颗小小魔法石治好了一个手有残疾的人,见到穷书生走投无路摆摊卖家中仅剩的一些书,一个老者过去翻阅后什么也没买就走了,可是那些书里每本里面都找出了一枚货真价实的仙玉,她还有一次见到集市上一个孩子吃什么东西噎住了整个脸都是青紫,可她奔得过去时他正若无其事地把吃的重新放到嘴里……虽然淇心把这一切都归为某种类似中原集市上杂耍一类的东西,可每次遇到内心仍是充满了极大的不安和激动。
明明只是隔着苍山山脉,世界的定义却极大地被改变了。淇心站在悬崖边上,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离她很遥远。她忽然对着远处的群山用尽全力地大喊“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过了一会,又喊道,“师父,姐姐,我好想你们。”声音传了很远很远,才幽幽止歇。
山庄这几日一改平时的冷清,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在四处修剪花木,装点房子。淇心找到胡伯的时候,他正在忙得脚不点地,脸色沁红,几颗汗珠还挂在花白鬓边。淇心向胡伯说了那孩子的情况,便准备告辞去山下市集,她今日有一件特殊的事情要做。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你怎么没在干活,还在这里站着说话?”淇心不知道那人在和谁说话,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粉纱衣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和淇心差不多年纪,却叉着腰站在那里,正凶巴巴地看着自己。淇心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她躇踌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胡伯小跑着过来,“小姐,这位淇心姑娘是新来的医女,专门照顾夫人的。”那少女眉头一挑,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医女不也是下人么,没看到大家都在忙着吗。你快些去把架子上的瓷器都擦干净,再这么干愣着,晚上别想吃饭了。”她说完扬长而去,也不管胡伯在旁还欲待说些什么的样子。边走还一边嘟囔着,“你们这些人真没用,哥哥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淇心呆在原地,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自从散去功力之后,偶尔就会对某一件事陷入这样漫长而迟钝的反应过程之中。胡伯在旁很是担心,“淇心姑娘,你没事吧?我们这位小姐,唉。。”淇心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我来帮忙。”她没有再提下山之事,转身去找了布来,开始去擦拭那些架子上的瓷器。
一直弄到日暮时分,淇心揉着酸痛的手臂,回了半山的草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