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心抬起头,“说吧,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她脸上仍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说话间却还是用了之前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这明显就是在反讽。那人微圆的脸一下就红了。淇心见状更不怀疑,此人之前果然一直都是在装傻骗自己。她清冽的眸子注视着,那人微一迟疑,就刚要开口说什么。
忽然山坡石阶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允儿,你可真的确定吗,少华他真的在这里?”是闵夫人的声音。“错不了,我一看那傻驴的披挂就确定了。除了我哥,谁还会给驴子挂那样的玩意?”淇心侧耳听了一会,脸色大变,转过头来看那人。闵少华不敢看淇心,心里把闵少允这祸害骂了一百遍。说话声越来越近,这群人已经上了平台,来到院子中。两人忽然看了一眼,看来只能先暂时躲在这障眼树屋之后了,希望他们不要发现。先只听闵夫人咦了一声,“这里怎么没人?”闵少允说道,“刚才那小妖女明明还在这里啊,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给我搜。”淇心听到“小妖女”这几个字,一时没忍住,居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作为一个从小使命就是斩除妖孽的人来说,被人唤作小妖女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好笑了。
闵少允立刻像个敏锐的猎手一般听到了,“在树上。”她大喊。
闵少华看了淇心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哀怨和绝望。然后他钻了出去,三下五下就爬下树去。
等到淇心费功夫把自己从树上弄下来时,只见闵夫人早已把那驴将军搂在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她外柔内刚,性子与刁野的女儿不同,此时喜极而泣,哭声中又似包含了几分委屈。淇心此时才确定,这个被她误认作傻子照顾了整整一个月的人,确实便是闵家上下望眼欲穿的大少爷。
闵少华轻轻拍着母亲瘦弱的肩膀,便向着旁边的淇心眨了眨眼睛。闵夫人稍微平息了些,方才说道,“少华,你,你终于肯回来重振闵家家业,娘实在是太高兴了。”旁边的闵少允一脸鄙夷,却也没说什么。闵少华听到这句话,头也大了。他刚想出言驳斥,闵夫人知他心思,没让他说话,自己又接过来道,“娘知道你不喜欢治国齐家这一套,所以当年才会离家出走。可你那时候毕竟还小,如今长了几岁,应该也更能体会为娘的苦楚。你爹已经不能指望了,咱们闵氏一支偏生又人丁稀少,你伯伯可是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的。你之前大闹三佛堂一事,他也并未介怀。”
她絮絮地说着,闵少华早已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淇心本以为他要发作,却没想听到他听到三佛堂,忽然恭恭敬敬说道,“既然被娘和允妹碰了个正着,看来是佛祖有意让我悔改前路。明儿我就上三佛堂找老和尚道歉去,纵使他让我抄三个月的经书,我也就认了吧。”他声音中略带悲切之意,淇心一听就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不过想到他说要抄三个月的经书,内心还是不由得为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一笑感到抱歉。
闵夫人声音中有些迷惑,“好,好,你回来就好了。你愿意去和一如禅师道歉和解,那就更好不过了。”
过了两日,淇心正在药庐中忙碌着,就从窗子中看到见到这位大少爷耷拉着苦瓜脸穿过长廊,不一会他抱了一大叠经书走了进来。“怨有头债有主,淇姐姐,这回你们可得帮着我一起抄这些无聊的佛经。”
淇心拗不过他,两人拓了笔迹,淇心和小绥每日忙完药房之事,便坐在长廊上帮着他一块抄经。抄完若时间还早闵少华就带着小绥玩耍一会,再去闵夫人处吃晚饭。
日子过得很平静。唯独淇心每天早上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醒来时的疲惫感愈发深重。她知道自己又梦到庐隐,梦到师父他们了,可无论她如何努力,也记不起梦的半分内容。那种痛苦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不住最后一根水草,正逐渐地侵蚀着她。淇心的脸色愈发苍白,人也变得消瘦,下巴都变尖了。
说来也怪,闵少华带回来的佛经,总是能让她心情平静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闵少华不断带回新的经书,这种感觉愈加强烈。淇心每日抄写之时,仿佛进入微风之境,在树下与人话语。那个声音苍老而智慧,将她心中疑问一一盘明。
这一日,一个中年和尚出现在了九华山庄门口。他僧衣芒鞋,眉目清朗有神,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他刚合十向守门的家丁行礼,那家丁吓得腿也软了,飞奔上山去禀告二小姐。少允回来之后,山庄中大部分事务都由她料理,她虽然脾气泼辣,却能将这暮气沉沉的山庄打理得更活泼泼了些。
那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等回报,便径直往山庄里面走。没走多远便遇到了急冲冲赶来迎接的一群人,闵夫人刚要行礼致歉,那人摆了摆手,“是老衲唐突,今日突然来山庄,是想要来拜访一位淇心姑娘。不知她现时可在庄内?”
众人簇拥着和尚,将他带到半山草庐。淇心却不认得这位高僧。他并不在意,只是低头合十,“老衲法号一如,不知能否与淇心小姐单独谈几句?”淇心恍然,“你是三佛堂的一如法师!”不知为何,她立即对这和尚产生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