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娘对天发誓,她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对陆七爷的恐惧战胜了饿肚子的恐惧。
这碗馄饨是真材实料,薄皮大馅,汤头香味浓郁,还泛着油光,里面除了猪肉香菇馅的大馄饨外,还烫了两缕新鲜青菜,洒了些碧绿小葱丝,既好看,肯定也好吃。陈五娘双手捧着馄饨碗,感动的眼泪汪汪,看吧,陆七爷拜堂时没晕倒,她就没被发落去后院独居,稀粥换馄饨,吃饱喝足不是梦。
跟着陆七爷才有前途。
“你胆子很大。”陆彦生攥着手指评价。
陈五娘听他这样说,立刻绝了独占馄饨的心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坐下,眨着眼睛问,“一人吃一半,好不好?”
“我不吃。”陆彦生说,他只想把馄饨碗掀翻。
“一口不吃?”陈五娘惊讶地瞪大眼睛,没想到陆七爷不仅不可怕,还是这样一个善人。
陆彦生点点头,想说把碗给我,让我来打翻,就见他的新婚妻子捧着碗,大快朵颐起来,像,好几辈子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一样,一边吃,一边真心实意的赞叹道,“真香。”
一碗馄饨而已,有这么好吃吗?陆彦生抱着手臂,侧目看陈五娘,他很久没认真尝过食物的滋味了,也没有人敢在他眼前吃的这样香甜。陈五娘虽然饥肠辘辘,但没有忘记用小碗将馄饨分装出来,鲜美的馄饨汁水丰富肉质滑嫩,连汤也热腾腾的有回甘,喝下去既饱腹又暖身。
填饱了五脏庙,她只觉得活着,真好,有口热食吃,真好。
陆彦生低哼一声,才发觉他竟盯着这女人吃了整碗馄饨,吃饭而已,有甚好看的。陆家七爷又看不顺眼了,心中烦躁暴戾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既疲惫又磨人,他今天的活动量已经足够了,往常这个时候,早就该上床睡觉。
喝完最后一口汤,陈五娘抬起脸,才望见对面男人黑如锅底的脸,阴恻恻,寒气森森,深潭似的眼瞳冷凝着她。饶是才觉得他是个善人,女人也被吓了一跳。
陈五娘熟悉这种眼神,村人抢树皮、争野菜的时候,便用这种眼神对峙,企图吓跑对手。
哦,她懂了。
“别恼,我不吃独食。”陈五娘用另一只干净的碗盛出几颗馄饨,笑着将碗推向陆彦生,然后期待的看着他。
如果陆七爷吃了,那么以后,就默认他们在一处用饭了吧?陆家一定不会克扣他的伙食。
然而陆七爷不为所动。
陈五娘想到梦中的场景,她在后院独居喝了两个月稀粥,陆七爷没了以后,她应该又在陆家待了七年,那七年到底怎么过的她还没想起,想必是不好,不然何至于吊死在陆家祠堂。
她不想按梦中的轨迹走。
“张嘴。”陈五娘捧起碗,用勺舀起一颗饱满的馄饨,凑到了陆彦生嘴边。
又来这招?男人立刻想起拜堂前陈五娘喂的参片,要不是农大夫给他扎了针,他行动不由自主,才不会吃别人投喂的食物。
陆彦生木着脸,冷眼看着陈五娘笑盈盈的将馄饨喂到他嘴边。这时候他才看清,这小女人瘦不拉几,眼睛却很干净,澄澈如山上的清泉水,瞧着令人心安。
“就吃一口。”泉水说。
陆彦生抿抿唇,略凝,张嘴将馄饨叼走吃了。
陈五娘有种奸计得逞的小得意,得意忘形之下,笑得更欢,眼瞳弯成一双月牙,在陆彦生眼里更加无辜干净了,刹那间,他的铁石心肠软了又软,暗想,这也是个好人家出来的可怜女子,既然有了婚书拜了堂,成了他的屋里人,就让她在听雪堂安身吧。
“怎么样,好吃吗?”泉水话还挺多。
陆彦生言简意赅,“香。”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章
陆彦生说完不等陈五娘反应,转着轮椅往一旁的面架去。架上有洗脸面盆,边上放着存热水的藤壶、存凉水的木桶,面架上还搭着棉布面巾。陆家七爷一丝不苟的净面,用软布蘸着青盐漱口,末了,还兑了热水要泡脚。
他的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陈五娘要帮他,陆彦生不准,凡能亲力亲为的,他都想自己做,这样才觉得自己没成真的废人。
净面、漱口时水没洒出去一滴,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往常都是陆彦生一人默默做这些,今天有了观众,他竟有些满足的骄傲,小时候娘亲教他洗脸净面时强调过,动作轻缓一些,最好不要将水洒出来,方才雅。
但到泡脚的时候,陆彦生顿住了,他腿伤重残,小腿以下根本使不上劲儿,想要泡脚,就要双手捧着小腿往桶里伸,姿态很不好看。
陆彦生皱眉,又要恼了,顿时不想泡脚,只想将泡脚桶给掀翻。陈五娘将这位爷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虽不懂他脸色为何时好时坏,但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腿伤是该多泡脚,有利于七爷的身体。”陈五娘弯腰,理所应当的助陆彦生将腿伸进泡脚桶,没有半点犹豫。
荒年到来后,需要陈五娘做的活越来越多,洗衣做饭、担水纺线样样逃不脱,掌心和指腹摩的满是茧子,她的手碰到陆彦生的皮肤上,有刺刺麻麻的触感。
陆彦生没说话,等陈五娘拍拍手站起来后才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你……”
“我……”
两个人四目相对,又猛的错开,陆彦生的耳朵更红了,红晕又从耳朵蔓延到脸颊。虽说男子的足不算隐秘部位,但这还是第一次被女儿家看见,不仅看了,还摸了。
陈五娘的脸皮也没好到哪里去,又红又烧,倒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脚丫子,在村里打赤脚下田种地的人海了去,陈五娘压根不觉得稀奇,只因陆彦生脸红,她就跟着红了。
哦,她懂了。
洗漱妥当,就该睡觉了,今天是大喜之夜,他们要睡一个被窝,难怪陆七爷脸红,没想到他身体不行,还想着洞房花烛。陈五娘揪着衣襟,这次是真的害羞脸红了。
陆彦生洗漱妥当,陈五娘紧随其后。
床只有一张,是陆彦生睡的旧床,不算宽,上面铺着大红的鸳鸯喜被,枕头是一对石榴花纹绣花枕,喜帐上有福禄寿的图案,喜气洋洋。
陆彦生头回觉得这张床如此陌生,脸颊上的热气逐渐散去,他恢复了惯常的冰山脸,先脱下最外头的袍子搭在木施上,然后吹熄蜡烛,只留了一盏手提的小灯笼,接着转动轮椅到床旁,用手撑着边缘上去。
小灯笼光不亮,又被放在地上,能照亮的空间很有限,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阵阵窸窣的脱衣声响。陆彦生解开中衣的系带,脱到只留一件单薄的贴身里衣,他动作停了,窸窣的声响却还在继续,然后,一道瘦小的身影慢腾腾踱步到了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