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伙计吼了一嗓子,紧接着酒坊后门里,竟然涌出了好几个汉子。
酒坊里负责待客经营的只有两个汉子,但是后面却常年坐着五六个汉子看守,酒、粮现在是宝贝疙瘩,这时候还敢开门营业的,自然要做足准备。
这些汉子不是陆家伙计,是安山村的村民,有几个是陆家的佃农,谁有闲就来酒坊中充人场,换些铜板或者几粒粮,他们虽然瘦,气势很足,若有上门挑衅的闲汉二流子,见店中人多便不敢造次。
两个女眷面对一群汉子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伙计抱着手臂洋洋得意,心想待会抓住这个死婆子,非要扇回去一对耳光才解气!
等等,那小夫人和婆子怎么一点惧意也没有?
“罗老三,你认不得我了?”田婆子叉腰,指着其中一个汉子道。
“田?田婆子啊,呀,那这位是?”那叫罗老三的去陆宅送过柴禾,和田婆子见过面打过交道的,刚才一时没看清楚,才认出来。
田婆子扬起头,得意的说,“这位是陆家七夫人。”
霎时间,酒坊里乱了锅,罗掌柜的瞌睡彻底醒了,伙计也不惦记这还田婆子耳光,连连赔罪,恨不得直接跪下来,那些撑场子的汉子也惊慌,陆家拔一根毫毛下来都比他们腰粗,七夫人可开罪不起。
一时间酒坊中叫喳喳的。
“七夫人恕罪,我们眼拙。”
陈五娘突然明白为什么嫌王森吵时陆眼神要揉太阳穴了,因为头疼,此刻她便是如此,“你又没见过我,眼怎么拙了,说话颠三倒四。”
说罢领着田婆子出门去,远离了这个吵得她头疼的地方。
爬上车厢,陆彦生搭手扶她坐下,助她取掉纱帽,然后递了方帕子给她,“擦一擦汗。”
这手帕是陆彦生的贴身之物,用了好一阵,便带了他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很清爽很好闻,不过就是素净得分过。
陈五娘将帕子拿在手中翻看,淡灰色的棉料子,纯色,一点多余的花纹都没有,改日帮他绣些花样上去。
“试探的怎么样?”陆彦生问。
车厢里放着茶壶,陈五娘倒了一杯喝缓解口渴,喝完了才说,“他们罄竹难书。”
陆彦生默然,随后朗声大笑,“何罪至此?”
陈五娘勾着手指,“第一条,谎报价格,第二条,欺客,第三条,当差时睡觉。”
……
小娘子数落了很大一通,最叫她痛心的还是那些银子,三年里起码没了四百两银子,且销量是逐步下滑的,去年一月能销五六十升,前年更多。
陆彦生也沉默了一会儿,酒坊里面不干净,他早有预期,而这些银子,并不是他最看重的,他在想如何把酒坊里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如果换的太急,新人没上手,又没有老人带着做事,也不好,需有一个平稳的过渡时间。
“不得了,我刚才忘记尝酒了,不对,我也尝不出,这酒里说不定掺水了呢。”陈五娘说道。
她方才越想越不对劲,就代入了伙计的视角,假设她要中饱私囊,要怎样做才能挣更多的钱,除了抬高售价之外,还可以在酒里掺水哇,两升酒掺一斤的水,或者是在好酒里掺劣质酒,这都是抠钱的好法子。
陆彦生想了想,经过陈五娘的提醒,他想起来了,“这酒中应该掺了水。”
“这些藏酒大部分是灾年前酿造的,旱前一年正好是丰年,我记得田里多打了很多粮食,粮食丰收粮价下跌,二伯觉得卖了不划算,便往仓里存了一半,剩下的都酿了酒,那一年陆家酒坊比往年多造了数千升的酒,还和农民买了许多低价粮继续酿造,因为酒重陈酿,放在酒窖里多存几年,就能涨价卖出了。”
“那个主意还是我出的,因此印象深刻,荒年前酒坊每日能售百升以上的酒,到荒年时库存应当只有一半,二千升是禁不起卖的,陆家还要自留,如今库存上写着说余五百多升,想来也不对,不仅是掺水了……”
陈五娘接话道,“还有可能被偷拿!”她的心更加疼了。
陆彦生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样,伸手握住她的手,自从来时安慰陆彦生时陈五娘牵了他,陆彦生就将牵手当成了理所应当,他决定先不去杂货铺了,杂货铺肯定也不干净,免得她心情更沮丧,不如去个能令人开心的地方。
“我们去找许巍然,如何?”
陈五娘来了精神,立刻坐直了身子,她惦记着宋采儿要送她肥兔子呢,“好。”
许家就住在县城内,在南城一片瓦房组成的街巷里,那算是南城好的居所了。许父也是读书人,是个老秀才,屡考不中,便开了一间私塾教人读书,再往上据说已故的许祖父也是读书人,因此,许家勉强算书香门第,与商人之家不一样,有些清高的。
前日陆彦生便差人送了拜帖来,今日登门时,许家早已有了准备。
才刚叩门,就听见了宋采儿的笑声,“是不是阿娇来了。”
上次闲聊时二人互相改了称呼,宋采儿说她的闺名和名字一样,都叫采儿,家里人都这样叫,让陈五娘也叫她这个,并问陈五娘的闺名是什么。五娘?妮儿?陈五娘觉得都不太行,于是告诉宋采儿她没有闺名,宋采儿想了想,便唤她阿娇了。
初听这个名字,陆彦生的眼皮猛地跳了下,未免过于亲热。
宋采儿将陈五娘迎进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七爷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脸色阴沉沉的呢。
许家的宅子很简单,进门一道影壁,然后是单院加东西厢房,今日许父外出访友,除了许巍然夫妻外只有许母在家中。
在陈五娘和陆彦生到访的前半个时辰,许母还在和儿媳妇置气,许家三代读书人,许母娘家也是读书人,在许巍然还小的时候,许母就早早帮儿子物色起枕边人来,本看好了娘家的侄女,谁知道儿子倾慕宋采儿,非她不娶。
宋家是做买卖的商户,在镇上有好几家铺子,家底殷实,但许母不喜欢,他儿是读书人呢,就该找知书达理的温柔女子做妻,这宋采儿大大咧咧,她实在看不顺眼。
但儿子喜欢,娶便娶了,令许母最看不过眼的是宋采儿的爱好,她喜欢养小动物,在院里养了四五只兔子,这些小畜生除了吃青草以外,宋采儿还会喂它们玉米粒儿,菜叶子,每回看到许母的心都在滴血。
“人还不够吃的,怎么还有闲心喂兔子,我看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慌。”
每回母亲这样倾诉,许巍然便劝,“母亲不要怪罪采儿,她喂兔子所费的食物,都是岳父母托人捎来的,并没有动家中的东西。”
“我知道,你也不必护着她,我不过是顺口说一说罢了,瞧瞧你,这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我没怎么着呢,你就着急了。”许母听了儿子的回护更加生气。
许巍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不说是由着母亲数落妻子,说了母亲更加不快,他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
这时候敲门声响,陆彦生来拜访简直解救他于水火。
……
许母将自家做的冰镇梅子汁端出来款待客人,另拿出一盘新鲜的毛桃,以许家的家境来说,这已是体面了。
“你们小的聊,我和邻居说好,下午同她一起缝衣裳的,要出去了,晚上留在家吃饭住一晚,我家中还有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