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有三个儿子,老大陆嘉易是原配生的,去年已经成亲,老二陆嘉齐订了亲,年后办喜事,老大老二在陆家私塾读了几年,十二三就没念了,回家帮忙管理田地。只有老三陆嘉元年纪小,还在私塾念书。
听见二爷提起儿子们,钱姨娘就浑身有劲儿,她往二爷碗里夹了块猪肝,又倒了杯酒,笑呵呵地说,“老大嘉易最聪明稳重,现在能帮二爷管账啦,多孝顺,老二嘉齐逊色一些,还要他大哥多提点。”
钱姨娘在说违心话,在她心里当然是自己的亲儿子天下第一聪慧,可她又不得不这样说,病逝的原配夫人就是二爷心中的仙女,月光,二爷觉得她比不上原夫人,生的儿子自然也没那么宠爱,三个儿子中,二爷最喜欢的就是老大陆嘉易,要哄二爷开心,钱姨娘当然要挑好听的说。
她接着道,“老大老二是不读了,老三还在读哇,最近他和果儿……就是七夫人娘家堂弟走得近,上次和果儿去如意堂给三太夫人请安,三太夫人一人赏了一套笔墨,听说是湖州产的好东西,当年三太爷留下的哩。夫子还夸咱老三是读书的料子,将来定在读书上有出息。”
三太爷是陆家出的第一个秀才,他的儿子陆彦生是第二个,除了这爷俩,陆家还没出过其他读书人,二爷觉得三太爷的东西有福气,太夫人赏了他儿子这样一套好东西,真不错,当即笑了,对钱姨娘说,“等老三下学了叫他来见我,咱爷俩好久没好好说会子话喽。”
钱姨娘连忙点头,见酒杯空了,又给二爷斟酒,不料二爷抬头道,“我记得你是能喝的,陪我喝两杯。”
“欸,我取个杯子来……”钱姨娘笑盈盈的,心里俱是欢喜。
上回简单的和七夫人聊了两句,钱姨娘抱怨说二爷总不理她,七夫人就提点她要‘投其所好’,要明白二爷喜欢听什么,讨厌听什么,迎合着二爷聊天就好了,今日一试果然好使。
七夫人果真厉害,轻轻一点拨比她鞍前马后讨好大夫人几年都好使,往后钱姨娘去如意堂更勤快了,因为听雪堂不欢迎外人,只能借着去给三太夫人请安的机会,偶遇陈五娘。
钱姨娘倒是意外的得了陆何氏的喜欢,叫她经常来坐坐,顺便对钱姨娘的小儿子陆嘉元也喜欢起来,陆何氏出手大方,经常给些料子、吃食给她娘俩,不知不觉间钱姨娘日子滋润起来,舒坦多了。
虽然都是奉承,讨好陆何氏可比大夫人简单太多,三太夫人总是一团和气,只要多陪她说话,人家就高兴,而且陆何氏自己就是填房,也暗暗心疼钱姨娘多年没有扶正,不仅没瞧不起她,反而隐约带着可怜。
钱姨娘是个善于交际的,宅门里的事情没她不知道的,比徐婆子知道的还要多,更重要的是知道很多大爷院里的事情,她没什么可报答陈五娘的,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说给小娘子听,钱姨娘心里很清楚,只有扳倒了大爷一家,她往后才有宁日。
……
陈五娘是带着翠玲还有王林一块儿去大爷院里送酒的,王林提着酒,翠玲抱着个大南瓜,然后田婆子追上来给陈五娘送披风,主仆整整四人一齐进的大爷的院。
恰好陆嘉轩带着媳妇儿子也在,使唤丫头莲儿也在,一共十来号人,把院子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陈五娘笑得温和,福了福身道。
“大爷,大夫人安,酒坊里酿了新酒,特提了几升来给你们尝新,这南瓜是我自己在院里种的,又粉又香甜,做菜做饼熬粥都好,若吃了喜欢,我院里还囤了许多,递个信儿我再送,只盼你们不要嫌弃。”
陆嘉轩昨日才被大爷从如仙楼揪回来,先关了一夜禁闭,这是他第三次撬柜子偷钱出去鬼混,大爷气得牙根痒痒,大骂当初生下来时就该扔到河里淹死,省得现在成了祸害。大夫人看这次难善了,儿子又要吃皮肉之苦,上次被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这次大爷怒火更盛,岂不要躺到腊月?
于是大夫人偷了钥匙将儿子放出来,让他回去将媳妇儿儿子都带来,一家人一起给大爷磕头认错,看在刚为陆家诞下孙子的儿媳妇和小孙孙的面子上,兴许大爷顾及舔犊之情,这次饶了陆嘉轩也未可知。
陈五娘带着田婆子、翠玲、王林几个来送酒送南瓜的时候,陆嘉轩正流着男儿泪,带着妻子儿子求老子的原谅,身边的大夫人也陪着垂泪,一家人哭的哭骂的骂,就这个档口,陈五娘喜气洋洋笑盈盈上门了。
老七媳妇儿现在在长辈面前风光无限,据说老七直接将手头的生意给她打理,这回酿造新酒最大的功劳正是这位刚过门半年的新媳妇,她登门送东西,怎么好不开门,大爷眼睛一瞪,“别哭了,别在外人面前现眼!”
等大夫人、陆嘉轩等人擦干净眼泪,才叫莲儿去开门。
“有心了有心了,这南瓜可真好,黄橙橙的,呦,酒也香。”大夫人接过东西随口夸了两句,又叫莲儿泡一壶好茶上来,再备几样茶点,要留陈五娘喝茶。
陈五娘看这屋里的架势,又挤得落不了脚,当然不喝茶了,推说要去如意堂,下次再来讨茶喝。
一走出大爷的院子,田婆子就神气的哼哼两声,“显摆什么呀,咱们听雪堂的茶也很好。”
“七夫人,您刚才瞧见大爷大夫人的脸色了吗,哎呦,阴沉沉的还非要挤出笑来,还有大少奶奶眼角好像挂着泪,大少爷脸上青青紫紫,我猜大少爷准闯祸了,刚才大爷找他算账哩。”
大爷算的是陆嘉轩去如仙楼找红玉逍遥了十多日的帐,陈五娘清楚得很,因为花钱包红玉的豪客就是她,不对,也可以说是七爷,因为钱是七爷出的,红玉套话本事了得,没有她还挖不出大爷院里的秘密。
田婆子对大夫人大爷喜欢不起来,当初在厨房里当差,大夫人没少整她,刚才可真解气,她一咕噜说了很多,翠玲仔细听着,从此对大爷那边的人也不客气,她觉得夫人和田妈都不喜欢的,都是坏人!
陈五娘一想到大爷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听田婆子骂他们心中也觉得畅快,听了一会儿道,“行了,别说了。”
她已经解气了,道隔墙有耳,在外面不能乱说话。
田婆子知道自己说着说着上头了,赶紧点头道,“七夫人教训的是。”说完顺势教训跟在后头的翠玲和王林,“你们都听见了吗?在外头不要乱说话,仔细被人偷听了去。”
王林默默点头,他从来不在外头乱说话哩,他就不是那爱说话的人,而翠玲也猛地点头,好一会想起自己是个哑巴,她想说也说不了呀。
陈五娘无奈地笑笑,“走吧,好几日没去看太夫人了,今儿陪她喝会茶,说一说话,王林,你回去看看七爷有没有时间,若有的话叫他一块儿来。”
雪让天地万物铺上一层纯洁干净的薄纱,风里夹杂着凛冽的寒气,雪的味道很好嗅,吸一口沁人心脾,陈五娘穿着红色的披风行走在白雪皑皑的院里,精致的脸庞上染上一抹红晕,唇红齿白,美的像一幅画。
路过的下人纷纷福身请安,道七夫人好,等陈五娘一行人过去后都踮着脚张望,小丫头们羡慕的说七夫人真好看,像是画里头走出来的仙女儿,也有人羡慕她的红色披风,听说是雪缎,三太夫人赏的哩。
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婆子们也议论,都说七夫人气色好,越来越美了。
……
“凭什么她能用三个下人!我带着孩子才用一个奶妈,夜里还要和奶妈轮换着睡觉,就不能给我添个人吗?!”
“都怪你无用,你看七夫人,还没生下一儿半女,外出时就仆人成群,再看看我,多寒酸,我还要陪你跪着给爹请罪,我哪里有罪,还不是你在外沾花惹草管不住下面!”
从大爷院里出来,大少奶奶就哭着抱怨起来,羡慕陈五娘羡慕的眼睛都红了。陆嘉轩应付过去这次打骂,心里正高兴,不曾想媳妇又哭喊上了,还指责他在外鬼混,立刻赌咒发誓,“别冤枉我,我就是去赌钱了,什么花花草草我都不稀罕,我只要你一个……”
大少奶奶抱着孩子抹了把眼泪,“你让娘再给我添个使唤丫头!”
“不行啊,二太爷说了,长辈才能有使唤丫头,咱们这种小辈,只有奶孩子的才能用奶妈,你就知足吧,一个还不够你使唤?七嫂身边的哑巴是七叔自己掏钱买的,自己掏钱供给吃喝,我们哪里有这闲钱啊。”说着陆嘉轩长长叹息了一口气,媳妇儿羡慕七嫂,他何尝不羡慕七叔呢,还是七叔的爹靠谱,给他留下了金山银山,想咋花就咋花,不像自己花老子几十两要去半条命。
“哼!都是一家人,凭什么他那么富,我们就要受穷?”大少奶奶气愤不已。
“就是,凭什么!”陆嘉轩也一肚子气,两口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若陆彦生的病当初没有好,如果他不在了,那么三房的巨额财产岂不是大房二房平分,陆何氏和陈五娘成了遗孀,凭什么继承三房的财产。
唉,可惜了。
两口子眼里闪过一些想法,之前隐约期盼过的事情,七叔要是死了,该多好哇。
……
十一月十五,是黄历上的好日子,这一日陆家酒坊门口热热闹闹,点了好几挂炮仗,噼里啪啦的热闹劲儿惊动了半个县城,飘扬的红纸屑落在雪地里,像是冬日绽放的寒梅,点点滴滴,喜庆漂亮,飘散在空中的火药味儿则是寒梅的香味,是喜庆的味道。
陈五娘和陆彦生坐车到了县城,陆彦生重重的击了三下锣鼓,刘掌柜高喊一声,“陆家新酒开售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