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做完,沈宝用一天都在伏在几案上,做着薄且教她的篆刻技法,十分投入专注,殿内静到只能听到她刻东西的“沙沙”声。
春然听着这声音,精神一点点地放松下来,直到昏昏欲睡时,忽听娘娘问:“几时了?”
春然马上精神,看了眼时辰禀报着。
沈宝用听后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计,她道:“有些累乏了,我睡一会儿。”
“是。”春然与夏清侍候她寝息。
薄且今日开了早朝与午朝,从朝殿下朝回来,进到内殿就看到沈宝用安静地躺在榻上,睡得十分安稳。他的心也随之安稳了下来,若是每日回来都能是这样,他觉得甚好。
待他正要朝她走近时,就见上一刻还在榻上安稳睡着的沈宝用,忽然一个激灵地醒了过来。
她似被惊吓到,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难受的样子。薄且上前把人揽在怀中问:“怎么了?”
沈宝用张了张嘴,竟是没说出话来,侍候在一旁的春然马上道:“圣上,娘娘刚才也惊醒过一回,是因为奴婢想着过来查看娘娘是否需要搭被,吵到了娘娘。”
薄且不悦:“怎么这么不小心,侍候寝息都不会了吗。”
春然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日后奴婢会小心的。”
沈宝用好像缓了过来,她道:“与她无关,是臣妾睡眠浅的缘故。”
所以说,她刚才的惊醒是被自己吵的?这就不对了,他明明放轻了脚步,加上春然侍候了沈宝用那么久,也不太可能不了解她的习惯,怎会突然这么浅眠。
薄且要叫医,沈宝用任他折腾,陈璟看诊后,说不出什么,只道气血不足,开了张方子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天晚膳后,薄且还有政务要处理,但他要求沈宝用坐在不远处陪着。他忙中时不时地抬头往旁边看,就见沈宝用给自己找了事做,在专注地刻着玉章,这一刻的恬静让人舒心,连恼人的政事都变得不那么可厌。
她头发松松地随意一盘,是居家的样式,有一两缕顺着脸颊滑下,似遮未遮轻轻柔柔地拂着,薄且看着看着就迷了,忘了自己要做什么,顺着那缕发丝朝她的手望去。
那双手此刻板板正正地一笔一划地刻着,走刀旋笔一看就知她并不熟练此法,但态度认真,是他心目中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待薄且回过神来,竟觉自己看了她那么久。他收回心神,从此不再去看沈宝用,全神贯注、高速地处理桌上堆积的政务,只有早一点做完这些,他才可以享受属于他的时光。
薄且终于忙完,也到了就寝的时间,可他不想直接去睡。冯总管上前,薄且示意他把水备着先不用打来,冯总管下去嘱咐了。
薄且重新朝沈宝用看去,难得她还坐在那里,他走向她才发现,在他忙的时候她竟一直没有放下刻刀。以前教她琴棋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自觉、刻苦。
薄且拿起桌上的一把刻刀道:“你这是把刻刀当成利刃来练了,这玩意儿伤别人可以,但于朕是无用的。”
沈宝用没有抬头:“陛下多虑了,臣妾只是刚品出这项技艺的好处而已。”
“哦?”薄且来了兴趣,他问:“品出了什么好处?”
“它能让我静下来,什么都不想。”
薄且拿起沈宝用刻下的东西,品评道:“太锋了,少了圆润。章如其人,你这看着也不像是在静心下刻出的东西。”
沈宝用手下一顿,她放下刻刀,捏了两下肩:“累了。陛下忙完了?“
薄且上手在她捏的地方揉了起来,沈宝用肩上一紧,他道:“放松,否则朕这不是白捏了吗。”
他手劲比起沈宝用大,此刻用着适度的力量倒真的揉开了这一天伏案篆刻的紧绷。沈宝用没跟他客气,他愿意揉就揉吧。
薄且感受到沈宝用不再戒备,在他面前难得放松了下来,竟更认真的揉压起来,他会武功,知道血流穴位的走向,知道怎么能有效地赶走疲惫。
从来没伺候过人的薄且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心无杂念地,一心只想让沈宝用疲惫的肩颈松弛下来。甚至到收手的时候,他也只是顺势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没有过分的举动。
今夜的薄且很克制。
不过待洗漱完毕后,他看沈宝用的目光都带着火。
玺儿还没有离开皇宫,去目洞县这趟行程,一去一回再加上办事怎么也要二十日。沈宝用一点儿险都不想冒,她要在玺儿带回她要的东西后,才能让薄且如愿。
眼神是炙热的,连他的手掌都是烫的。沈宝用以手抵住他,道:“父母去,子女要守孝三年,这是人伦纲常,是礼义廉耻。如今我的思时正在遭难、历劫,我日日不得安眠,时刻惊醒,唯有找一些能让自己专注下来的事情做,才不至胡思乱想,能得片刻安宁。就算这世上没有父母祭奠子女三年之说,还请陛下容我个一年半载。”
似一盆凉水泼到了通红的铁铬上,薄且面色暗了下来:“一年半载?你可真敢说。”
就知道薄且不会答应,沈宝用当然不敢想一年半载,但不过分地打出余量,怎么能争取到月余时间。
自打这趟明乙县之行,尤其是从漳泮山回来后,薄且能感受到沈宝用与他相处时微末的变化,他想抓住这一点,以此让他们二人的关系不再只是强硬对抗,能慢慢地合谐起来。
所以,此时听到沈宝用所言,虽心里不大情愿,却还是决定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只是一年半载决不可能。
他没再行动,沈宝用就知至少今夜他应了她。可答应是答应了,但薄且心火难消,一时睡不着,这让他发现了沈宝用的问题。
她躺在榻的内里,正常的侧卧着,头发盖着半边脸一动不动,看着真是一副熟睡的样子,但只要仔细听她的呼吸频率就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睡不着很正常,他自己不也没睡,但薄且就这样听着辨着,发现到了半夜,沈宝用依然没睡下。
薄且想到她白日里的浅眠,这不会是患上了不寐。不寐的危害很大,沈宝用这才多大,年纪轻轻地得了这个毛病,后面可有的罪受。
薄且暗叹一声,伸出手去,把沈宝用抱在怀里,沈宝用一抖,他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不睡觉。”
沈宝用主动扭过头来,哀愁的眼睛望着他:“陛下,能否允臣妾下榻。”
“你要做什么?”薄且问得心不在焉,因为他想稳这双眼。
她此刻如柔弱的小鹿,实在是勾人心痒,又想施与怜惜,又想把这份柔弱摧毁得更弱,再一口吞下。
沈宝用这次没在薄且眼中看到炙火,却看到了暗色。她道:“我想去刻章。”
一句话把心猿意马的薄且拉了回来,这问题就有点严重。他问:“就真的静不下心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