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传宗一直等在家,听到巷子里响起敲门声和说话声,他耐着性子等了等,等自家门敲响他才快步过去,绕过影壁了才慢下步子。
“来了?今天挺早啊。”他开门先打招呼,余光一闪,看到台阶上光鲜亮丽的妇人一时怔住,目光从上扫到下再回到脸上,模糊记起昨天那个灰扑扑不起眼妇人的模样。
程石上前一步挡住杨柳,直言问:“好看吗?我媳妇。”
杨柳抿嘴盯着他后脑勺,简直是……
黄传宗拱了拱手,撇开眼道歉:“冒犯了,无恶意,只是难跟昨天的人对上,一时诧异。”他推开门做个请的手势,“进屋坐坐喝杯茶?”
“不了,我还是昨天那个答复。”程石把三条鱼和十个蛋递给他,“鱼四斤三两,合计一百四十四文。”
黄传宗差人打听过他的事,自然知道他背靠长风镖局,吴德发那个黑矮子惹到他丧了命不说,现在吴家饭庄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所以被拒绝了他也没变脸色,等奴仆接过东西了,他好言好语地说:“听闻杨家庄依山傍水风光不错,改天我过去,还望程老板能许我登门。”
“有客不嫌农家寒酸,自是欢迎的。”
人走了,黄传宗没立即进门,他站在门外看程石去给另一家送菜,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一旁的小妇人身上,也是好笑,他是第一次见穿金戴银着花色罗裙走街串巷卖菜的。
“东家……”门内又走出来个男人,他盯着桶里摆尾的鱼,“就这么算了?”
见程石回过头,黄传宗回个笑,随即转身进屋,在大门阖上的吱呀声中说:“再想想其他的法子,有钱有闲有靠山,不能用下三滥的招式。”
……
隔了两天,程石在堰里撒网的时候听到沸反盈天的鹅叫,一大群鹅,打群架似的,比着谁的嗓门高招式亮。他见坤叔过去赶了,他好奇地等着,等着看从鹅群里厮杀出来的人,不料来人是黄传宗。
“程老板啊,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黄传宗脸色不怎么好,外裳下的胫衣被鹅拽的差点滑下胯,腿也被拧了几口,他青着脸说:“你家养的鹅性子挺……厉害。”
“它们在山里散养着,性子野了,黄老板别跟扁毛畜牲计较,它们不认人,谁都撵着咬。”程石提起刚撒下没多久的渔网,撑着长杆往岸边去,走上堰埂问:“是去我家喝杯茶,还是在这边转庡?转?”
“摘个果可行?”不等他回答,黄传宗摘了个红了大半的桃子,他看了眼在堰里游水的鸭子,从随身带的水囊里倒水洗了下,“你这里搞的挺好啊,什么都有了。”
程石知道他的来意,随着他的意带他转了转,遇到在林中捡鸡蛋的杨柳,他让她忙她的,不用来招呼。
林中光线稍暗,白花花的蛋随意的散落在凹陷的草窝里、松针垫着的土坑里,裸露出土层的褐色树根交错缠绕,空隙里填着一窝蛋。黄传宗在脂粉堆酒肉桌上早已练就了世故的眼和油腻的心,如今看到这些,心里竟还能感到惊喜和新鲜。他从树枝上取下个篮子,弯着腰在草丛里翻找,见程石仗着身高在树枝桠间捡蛋,也踮脚往树上看,“你家的鸡在树上做窝了?跟山里的鸟雀学的?”
“或许吧。”
鸡群悠闲的在松针覆盖的土里刨虫,或是炸着毛打架,人走在其中它们怵都不怵,从身边捡蛋它们也不在意。几只毛色似麻雀的短尾母鸡从水沟里走上来,咯咯两声,一群同色的小麻鸡从茅草丛里钻了出来。
“这是野鸡?你养的还有野鸡!”黄传宗直起身,野鸡尾巴短,行似锥形,毛色偏乌加麻点,他的酒楼里每年或多或少也会收到野鸡,他不会认错。
“是野鸡,估计是被鸡群引来的,也可能是躲难过来的,来了就没走。”程石看着那群小麻鸡笑乐了,“你上来时啄你的那群鹅厉害,有它们在山里,黄鼠狼和蛇不敢过来,没蛇没鼠地方又大,又不缺吃的喝的,就有客拖家带口搬来久居。”
黄传宗啧啧几声,回过神也开始说起正事,走这一遭他也没了先前的打算,好商好量地说:“之前你说每天供我一二十斤鱼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
“那从明早你可就要给我送货,除了还没长成的草鱼黑鱼,其他的鱼我都要,泥鳅黄鳝也要,价钱就按你在外的卖价。”黄传宗说的很痛快,指着篮子里的鸡蛋说:“鸡蛋也要,这几天的鸡蛋你就别往外卖了,都供给酒楼,先让我把之前的鸡蛋换下来。”
程石琢磨了一下,“顶多五天。”
“可。”黄传宗在松树根下看看,“以后有松乳菇了也给我往酒楼送,你家的鸭可有下蛋的?鸭蛋也给我送些去。鸡鸭鹅打算什么时候卖?有多少我收多少。”
“这个以后再说。”
送走黄传宗,程石去跟杨柳说了一声,继续下堰去撒网。
而黄传宗下山后没离开,他盯着这座有他几个酒楼高的山,琢磨了片刻找了个村里的老人问情况,结果山脚下就只有那一口堰。
他的打算再次落空,若是仿造程家的路子走,不仅要买山还要开堰,另外还要雇人在山里住着,粗略一估计,投进去的银子可不少。而且还有程家在一旁拉扯着,他的山没种松树没松乳菇给鸡吃,也卖不出高价。
唉,难得的一条发财路,生生被劈断了,还动不得他,黄传宗无力叹口气。
*
桃子熟了,葡萄也熟的七七八八,装鸭蛋的缸也满了,坤叔急着要回县里,刘婶子跟他一起走,自然也要收拾包袱。
“说实在的,我也想像老头子一样长住这里,这是我这几十年过的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日子。”刘婶子有些舍不得,日日在山里打转,鸡鸣而起,日落而歇,喂猪捡蛋,一日三餐,简单又自由,不用看人脸色,不听人嚼舌根。她拍拍老姊妹,说:“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不吵架不生气,你家里没拖累就安心在这照顾俩孩子,阿石他是个有良心的,小柳人也好相处,除了一天三顿饭他们也不管束你,想种菜种菜,想捡柴捡柴,这可比回县里看儿女脸色吃饭不知强多少。”
“既然喜欢,以后不忙了再来呗。”杨柳无意听到两个老太太的谈话,拿着桃儿走过去,“反正刘叔在这儿,你想来就来,吃的住的都不用你操心。”
“生了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催着让我回去看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能闲下来。”刘婶子无奈摇头,“你过来是找我们有事?”
“噢,是想给你说我跟阿石明天也去县里,他打算天不亮就动身,你明早早点起来。”
人都走了,除了供给酒楼的,鱼和蛋自然停卖几天,按程石说的,要勾勾他们肚里的馋虫。
作者有话说:
明早见哈
第七十九章
六月尾的天, 日头烈如火,在太阳下晒一天能脱层皮,端午前姜大舅没带走的木篷车派上了用场。
鸡鸣打破黑夜的桎梏, 刚至五更天,窗外还漆黑一片, 而村西头的程家已经热闹起来了。
坤叔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牛马饮水, 完了把昨晚割回来的草倒槽里让它们先吃饱肚子。
后院亮起烛火,杨柳醒了又闭眼趴薄被上,起的太早, 眼睛又干又涩,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程石穿好衣裳看她一眼, 拿了蜡烛开门出去剪葡萄,为了让水果更新鲜, 葡萄和桃子都是早上起来现摘。
一层葡萄一层麦秆,直至装满一筐,程石才吹灭蜡烛往前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