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志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皱起了眉。
显然,他也想起来之前琉璃厂看到的一幕,进城上缴陶俑的农民,因为排队半天后没有被收购,又被禁止出售,干脆将那些一股脑扔到了路边,摔了一个稀碎。
他想了想,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初挽:“在那边的黑市里,品相好的两三块,品相不好的一块钱五毛钱,随便买,既然能卖钱,就有人去收,当地的农民这才把家里犄角旮旯都拾掇了拾掇,把这些文物找出来,卖给那些铲子,这些东西才从农村出来,走进了我们的视野。”
王同志越发皱眉。
他是聪明人,闻弦知音,自然明白初挽的意思。
因为有人愿意花钱,那些最底层的铲子才愿意挨家挨户去收,又因为铲子花钱收,那些农民才从鸡窝里或者墙角里把这些收拾起来。
这些都是一环套一环的,是一个经济链条,如果没有初挽这样的人想买,那些东西,永远就留在鸡窝里,直到有一天,某只鸡某个孩子无意中打碎了,就被农民直接扔一边去了,这个文物也就永远消逝在人类视野了。
指望一个农民主动发掘一件陶罐的价值,找出来,跑到博物馆送给专家为国家做贡献,这是不可能的,别说没这意识别说不愿意出这路费,估计连功夫都不愿意花。
而指望一个博物馆专家跑到乡下挨家挨户去搜罗这些文物,更不可能,没那精力。
旁边陆老爷子笑叹了声:“我说老王,现在时代变了,改革开放了,咱们的有些观念,估计也得变变。”
王同志一直盯着那些红陶,他虽然并不懂具体文物,但是却也知道,以初挽的眼力界,那必然是正经龙山文化的红陶。
而这些龙山文化的红陶,却在农民的鸡窝里猪窝里躺着。
初挽能带来的,只有这么二十几件,但实际上,更多可能的彩陶或者其它珍稀文物,就躺在不知道哪个农民的鸡窝猪窝里。
他叹了一声:“之前我曾经想过,要多给文博系统拨款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谁能想到,博物馆的专家竟然闹出大笑话,花费十几万元,收购了一堆假的!
他喃喃地道:“我们文博系统的工作人员,各方面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初挽却道:“王叔叔,恕我直言,眼力确实不到家,但是这个不能怪各位专家。”
王同志:“哦,为什么?”
初挽:“那是因为,我们的专家脱离人民群众太久了,钻到象牙塔里搞文物,这辈子没见过假的,反正闭着眼睛收,收过来就是真的,不需要费脑子,没经过市场磨炼,当然没有眼力界。”
王同志微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他却越发皱眉:“可是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提高拨款,提升专家们的水平,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陆老爷子笑了,他是何等人也,见识多,眼力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当年他也跟着初老太爷学过几个月古玩,当下也就道:“这件事,不是一个小事,需要慢慢思考——”
他指了指脑子,笑道:“想想现在的方针政策,从大的方面来解决问题,不然拨款再多,也是杯水车薪。”
王同志颔首,忧心忡忡,长叹一声:“是啊,总得想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初挽见此,也就没再多说。
她的目标是希望推进国家对民间收藏的限制,但这绝对不是一日之功,更不是凭着她耍几句嘴皮子就能实现的,这对于上层领导来说,必须是一个思想转变的过程。
琉璃厂的陶俑被摔碎,王同志亲眼目睹一切深受震撼,他毅然拨款给文博系统,想让文物得到更大保护,这是他能在一定范围内做出的对策。
但是后面发生的一切让他深深失望了,十几万块钱买了一个笑话,也让文博系统的专家成为了永远的笑柄。
显然,王同志也应该在思索问题的解决方案,这个时候,自己适时地抛出这二十几个红陶,可以说,再次给了王同志一个思路。
这些,也许差不多够了,但是还需要时间。
需要一个思想转变的契机。
王同志这个位置的,自然有自己的思考,从而形成自己的想法。
她太过冒进,反而引起对方反感。
此时此刻,点到为止,接下来便不再提,品茶就是。
第181章
和易铁生联络过,他那边已经谈得差不多,当地政府答应了不少条件。
初挽看了看,其中也包括土地的永久使用权以及高岭土的开采权,这对初挽来说,自然很重要。
其实国内的土地政策她多少了解过,也知道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时期,土地政策混乱,这个时候作为一个打算扎根景德镇的投资者,自然要最大地给自己争取一些保障。
虽然国家政策来说,土地属于国家,不能私人所有,但其实在这种特殊时期,地方政府开了一些空头支票,盖了一些不该盖的章,永久使用产权的证明也可以拿到。
这种土地,卖的话是不值钱的,但是只要地方政府盖了章,以后就算是多少有些依仗,不至于好好做着生意突然被赶走了。
初挽看着易铁生拿到这个,也就放心下来,她让他先把手续办妥,而她自己则是平心静气,在学校里上课写论文,还跟着参加了一个考古工作汇报会。
她先是发现了青州佛像,接着又在尼雅遗址立下大功,出国更是出了风头,是以这次跟着岳教授过去开会,虽然她年轻,还只是博士,但依然让不少考古界人士大加称赞,现在她出席这种会议,说出去别人也得高看一眼,算是考古圈子内的权威人士了。
其实依岳教授的意思,他当然希望她好好搞学术,不过也知道初挽的性格,确实不是干这个的,一边想着拿博士学位,一边想着别的。
到了年根底下,恰好她这学期的课程告一段落,她参加了考试,那边易铁生手续也办妥,她便抽空给刀鹤兮打了电话。
刀鹤兮道:“我一直想联系你,不过我好像没有你的电话。”
初挽一听便笑了:“这是我的疏忽了。”
说着,她便把自己这边的电话说给刀鹤兮。
刀鹤兮:“小提琴我已经保养过,也调音了,你有时间,我尽快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