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贪生怕死,唯恐担起科举舞弊的罪责,拿考生活生生的命来保自己的官途,实在令人不齿。
许清元停顿一息,指着跪在一旁的烧水处仆役,讥笑道:“罪在他们身份太低贱,罪在他们不配成为有些人、有些事的替罪羊!”
出现了这么大面积的伤亡,主副考官必会吃挂落。虽然火灾源头是烧水处不小心引燃柴堆所致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祸首不过是几个粗心的仆役,这些老油条如何向皇帝交差,又怎么向考生、向天下百姓交差?
方若希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如此大胆,把自己的心思叫破,当场双眉倒蹙、羞怒不止,盛怒之下随手拿起案桌上的惊堂木朝她狠狠掷去,喝道:“大胆!贡院重地,儒林学士身前,岂由你在此大放厥词!”
许清元避让不及,被击中额角,惊堂木当啷啷滚到远处,而她却在片刻后缓缓放下捂住额角的手,一道血痕从脸上滑落,她收起痛苦的神色,继续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上面衣冠楚楚的诸位大人,憔悴的脸色上却莫名透着一丝寒凉。
晋晴波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撩起裙角就地而跪,争辩挽回道:“如无许解元及时出言提醒,我等西院号舍考生如今恐怕也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许解元不仅无过,反而有大功才是,请大人念在她年轻的份上,原谅其言语失当的过错,饶过她吧!”
说罢,晋晴波俯身叩首,做足了谦虚诚恳的姿态。
受许清元恩惠的女考生逐渐站出来纷纷为她跪地求情,方若希见状更加大怒不止,立时就要喊人捉拿许清元。
就在此时,皇帝身边的一队御前侍卫骑着马紧赶慢赶,终于一路疾驰赶到会试贡院,他利索地翻身下马,贡院守门士兵见到其手持之物时大惊失色,不敢阻拦,立刻依令开启了厚重的贡院大门。
御前侍卫大步迈入院中,为首之人高举手中尚方宝剑,朗声宣道:“传陛下口谕,昭明二十四年,因贡院失火,本次会试成绩全部作废,诸考生即刻离开贡院,不得滞留。主考官方容希、十八位翰林院副考官立即回朝向陛下禀明情况,不容有误!”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众考官跪地领命:“下官领旨。”
方如希起身上前一步, 指着许清元道:“此次火灾虽是意外,然如非因有人从中捣乱, 本不致造成如今的惨烈局面, 本官须得带上此人向皇上复命。”
谁知梁侍卫根本不给丝毫面子,他横举手中的尚方宝剑,不苟言笑道:“方大人, 陛下口谕只说传诏所有考官,其余人等即便有责,无诏, 也需容后再议。”
说罢,他将手按在刀柄上, 威胁之意甚重。谁都不敢忘记,持尚方宝剑者, 有先斩后奏之权, 方如希思及皇帝此举的深意,不由胆寒。
于是, 无人再敢置喙, 众考官领命跟从侍卫离开了贡院。但许清元分明看的清楚, 方如希转身前,目光重重凝在她身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猎物一般。
昨夜贡院走水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京城里到处都在讨论此事。
尚书府中, 黄嘉年从睡梦中被叫醒,迅速穿好衣服来到父亲面前。
黄尚书年事已高, 但精神矍铄, 他的精力看起来比年轻人还要充沛几分。父子两人分坐在书案两边, 守着一盏烛灯夜话至天明。
与此同时,得知消息的考生的家人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顾不得宵禁未开,穿好衣服,拖家带口地就往贡院奔去。
因此,这天贡院门口、前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皇帝口谕传到,贡院大门终于被打开,众人纷纷悬着一颗心等待自家亲人的出现。
许家雇的车夫早早赶到贡院前,脱雪立在一旁等候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自家小姐出来,立刻挥手示意。
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姑娘一直用手捂着额头,晋姑娘的脸色也不太好。
脱雪忙迎上去,问道:“姑娘,晋姑娘,昨夜火灾有无受伤?”
“姑娘,你……”脱雪见状心中有所猜测,扒着许清元的手要看个仔细,在终于看见她额头的伤口后,大惊失色,连连问道,“姑娘这是怎么弄的?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姑娘快上车,奴婢去请大夫,伤在这位置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许清元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刚要说什么却被旁边一道凄厉的惨叫声转移了注意力。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家女儿怎么会死!她那么年轻,那么有才气,呜呜呜……我不相信……”一位中年妇人看着被士兵抬出贡院的一具考生尸体,嚎啕大哭,神情崩溃地道,“她才二十七岁啊!我的女儿啊……”
其余不幸死亡的二十名考生的家属均是不敢置信,他们聚集在贡院门口啼哭不止,即便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但那其中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感情却影响了在场所有人。
许清元与晋晴波一语不发地上了马车,不过此刻道路实在太过拥挤,马车行进的极慢,这条回家的路被拉的十分漫长。
会试成绩作废,辛辛苦苦答的前两场考试题目全都白写,心中固然十分难受。但更让许清元生气的是那个大学士方如希视人命如草芥般的态度。
然而更可悲的是,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方如希这样做是风险最小的选择。
如果提前开门营救考生,方如希势必要论证此举的必要性,但人怎么能预测未来,这其中变数太多,搞不好就会被疑心涉嫌科举舞弊,那他的身家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天下举人千千万,死一二十个又有什么要紧,如此他最多降职罚俸而已,如果能再找到一个替罪羊,那连可能的处罚都变得不足为惧。
两人沉默许久,还是晋晴波先开口道:“贡院走水,究竟……”
许清元靠在车壁上,半阖着双目却并未入睡,她闻言抬起眼皮,看向对方:“从控制不住火势的那一刻起,究其原因如何便不再重要了。”
“那……”晋晴波蹙眉,侧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重要的是接下来各方的反应?”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重新沉默下来。
回到许府之时,许长海正准备出门,他问过许清元的身体状况,又叮嘱了几句话,便匆匆赶去上朝。
脱雪好容易请来一位郎中,看过她的伤势之后,表示虽然伤的位置凶险,但好在她吉人自有天相,只是擦破皮肉,并不很严重,只是千万需记得这几日不要用脑,好好休养方可恢复得快。脱雪牢记在心中,一天下来都没允许许清元碰一下书本。
许清元只好躺在床上,将昨夜到今晨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方如希这一去会有什么后果,他的责任越大,那自己就安全。若到头来他丝毫无事,那自己恐怕就得遭殃了。
天色渐明,田德明亲自站在宫门口迎接方如希等十九位考官,这位皇宫中赫赫有名的“笑面虎”今日却面容整肃,公事公办地带他们前往御书房。众考官见状,心内更是惴惴不安。
行至一半,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小太监,揣着一张笑脸赶着田德明叫道:“田爷爷,您这是替皇上办差呢?”
田德明低呵:“去去去,当你的差去,咱家有正事要办。”
从田德明的态度来看,两人似乎还算熟悉,否则以田德明的地位,这小太监早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太监闻言并不害怕,仍旧笑呵呵的:“爷爷别生气,小的是来跟您说一声,上回您吩咐的事有眉目了。”
田德明眉心一跳,他回头看了诸位考官一眼,似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略略侧头,小太监立刻踮着脚上来附在他耳朵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随后,他的面色缓和下来,似有得色,冲小太监道:“知道了,现在有事,等过几日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