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笑之时,恰好遇见宁中书从衙门回来,他看见女儿回来自然非常高兴,也不顾自己一把年纪的人,非要跟她们小辈在一块喝酒。
宁晗看上去比他爹还稳重些,摇着头吩咐人另开一桌,上几样老人喜欢吃的菜。
宁中书与许清远想象中很不一样,他像个老顽童似的,看见女儿又笑又哭,看见邓大人垂钓回头就吩咐下人去拿鱼竿,还要跟邓大人比赛,一点不像是当朝权臣的模样。
尤其是他得知许清元的身份后,简直像是……像是见崇拜对象一样,异常激动地拽着她问个没完,最后还要拉着她跟宁晗拜把子,许清元想到自己父亲曾经在人家手下做过下官,怎么好差辈,便一直婉拒,后来还是宁晗好说歹说才把宁中书劝回去休息。
邓大人将一尾鱼放进篓中,看着宁中书离去的背影,道:“中书大人倒是一直没变。”
宁晗没有说话,但众人分明能从她脸上读出“我倒是希望他变”这个讯息来。
虽然今日休沐玩闹一天,但明日她们还要照常上朝,天色暗下来后,众人纷纷告辞,许清元刚要走,邓御史叫住她道:“我那马车有些问题,许状元载我一程吧。”
两人坐上马车,邓大人开门见山地问:“昨日早朝,黄老尚书推举你任秘书省少监一职,就是不知道许状元是什么意思。”
这邓大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一有苗头就来敲打她,许清元只好再表忠心,说辞与原先保持一致。
对方侧头看着她,沉默良久后道:“进翰林院阻力确实太大,或许你还有另外的选择。”
许清元心中思忖她话中含义,对方却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道:“除刑部、大理寺外,大齐朝一直缺一个监察法司,你律法学的这样好,不若来我手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许清元也不知道邓大人这话究竟是在试探还是真心邀请, 她让自己好好想想再做答复。
回家路上,许清元让车夫转了个弯, 去晋晴波现在住的地方看看, 到地方只看见一个仆妇在照顾长冬,长冬上来见礼,说母亲尚未归家, 又嘟囔着说娘亲天天回来的都很晚,她自己很无聊。
许清元陪长冬吃了一碗面,然后又掉头去东昌街院子。会试、殿试过后, 这里的人少了许多,除了考中的丁依霜还住在这里, 其他人要么回老家,要么被外派做官, 要么去官宅居住, 许清元近日闷头写书,也没怎么讲课, 这边冷清了许多。
听晋晴波说丁依霜被派去工部水部司任主事, 也是忙的整日不见人, 许清元这一趟竟然一个想见的人也没见到。
她们均成功改换门第身份入朝为官,许清元却像是被她们甩在身后,似乎已经难以望其项背。
在这种时候,黄尚书的诱饵和邓大人的邀请都显得分外难得,她靠在门框边上低着头, 陷入沉思。
“老师?”
一道稚嫩的女生响起,许清元回神抬头一看, 发现原来说话人是经常来听她课程的焦颐。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 怀中抱着几本书, 脸上红扑扑的带着惊喜的神色问:“您怎么有空过来,是要准备讲课吗?”
“不是,”许清元摇头,问,“你过来又是做什么?”
焦颐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因为书会很久没再开课,所以我来看看。”
天边染上深浅不一的红色晚霞,许清元拉着焦颐坐在门槛上,冷不丁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焦颐立刻坐正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道:“学生想成为像您一样,可以改变现状的文人。”
“我?”许清元不以为然,“你是指我讲课的内容吧?其实那些都是借鉴他人的言论而已,况且与其说是我带来了变化,不如说是因为那些理论符合各人的利益,所以他们才欣然接受,这算得了什么。”
小女孩转头看着她,表情严肃认真,她否定道:“学生不是说这个。”
没等许清元问下去,她又接道:“从哪里说起好呢……对了,学生比现在还小一些的时候,除了帮衬家里生意之外,每天都闷在屋中,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有一回一位远房表姐难得来我家做客,亲戚们都说她是一个十分讨人嫌的人,因为她很喜欢炫耀自己的学问,所以我也对学习十分抵触,总觉得变成她那样的人后,会被家人亲戚们讨厌。”
“可是,那年她来到我家中时,其言行举止非常礼貌恰当,我便跟她亲近起来。饭桌上,邻里亲朋家的男性长辈们谈论起北邑省考官串通舞弊一事,他们都说后来的解元指不定是有什么硬关系,才能把一串男的撸下去,让她自己一个女人做第一名。”
“那时,我注意到表姐激动地浑身发抖,她愤怒地站起来高声反驳,把我吓了一大跳,其他人也很不喜欢她扫兴的言论,说她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焦颐陷入回忆之中,继续道,“后来她把整件事情说给我听,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生气,然后她说了一句话。‘夏虫不可语冰’。当时我不明白其中含义,可她看我的眼神我一直牢牢记得。”
“那是一种悲悯的无奈,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只蒙昧的动物,在她面前自惭形秽。从那个时候起,我十分害怕她再次露出那样的眼神,竭力地想弄明白她为什么那样看我,想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便开始偷偷跟着她学习。”
许清元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因为对方显然还没有说完。
“读书明理后,我便非常崇敬您,后来您来到京城备考,会试当晚不顾自己安危和后果,奋力挽救考生,与考官当面对峙,还不忘安抚遇难考生的家人,组建清霖书会,让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女孩子也可以听的上课。您还将所有男人甩在身后,考中状元,这都是前所未有的事!”焦颐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高,害羞地低下头,“原本家人非常反对我念书,可是见到您打马游街后,都不十分阻止我来听课了。不单单是我,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子们,家中的态度都有变化,这都是您带来的影响。”
“所以学生才说,想成为跟您一样,能改变现状的人。”焦颐最后总结道。
“能改变现状的人。”许清元看着天边霞光,口中反复念了两遍这句话,突然笑了。
她拍拍焦颐的肩膀,自己站起来,道:“今天不讲课,天快黑了,走我送你回去。”
焦颐眨眨眼睛,立刻蹦起来,晕晕乎乎地跟她上了马车。
从这一天开始,许清元每两日开设一次课程,内容不但包括不久将要问世的几部自拟法律,也包括之前出版的《商论》,这一次,她不再束缚于古代封建社会的现实背景,即便眼前还不能实现,她也详尽描述了股份公司及上市等非常久远之后才会出现的制度,并提前说明其无法实现的表面原因。
商人群体听的热血沸腾,看她的眼神仿佛要把她请回去供起来似的,许清元成功给众人画好了一张大饼。
与以往不同的是,课后商人们的邀约许清元没有拒绝,她只是要求会面的场所尽量公开、清正,面对商人正常的的提问和往来寒暄,许清元来者不拒。
这一系列行为传到百官耳中,他们都觉得许清元怕不是被针对出毛病来了,这样官商勾结的事情也敢做,但转念一想,人家还没入仕呢,也不好太过吹毛求疵。
黄老尚书倒是没想得如此简单,但也在猜测许清元这一系列举动的目的,那天她面子上仿佛对秘书少监很感兴趣的模样,可她跟皇帝两方谁都没做出实质性让步,他便知道此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天真。
如今她在京中学子、商人中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提出的知识产权理论连他都专门买来拜读过,确实于国于民有利,皇上打算开设新府司衙门行使该权力,他并不反对,只是人选上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这样说来,许清元的所作所为倒像是要奔着新衙门去的。
“年纪不大,野心不小。”黄老尚书抬眼看向站在他对面的儿子,问,“依你之见,许状元委任一事该怎么处理?”
黄嘉年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听到父亲问话后才打起精神回道:“如果她出任新衙门的长官,与其父联合起来,法人一事上几乎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实在退让不得,不如举荐我们的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