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庵占地面积不算大,但结构布局严谨质朴,非常庄严,是正经的佛门修行地。这里的香火虽然不如其他名寺旺盛,但也是常年不断的,她从道场经过,进入庵中正堂内,上面端坐着巨大的三世佛像,侧殿中是一尊观世音菩萨像。或许是尼姑庵的缘故,正堂香客远远不如观世音菩萨像前多,侧殿里面几个尼姑正盘坐在一侧烧香打坐念经,香客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跪祈观音保佑。
许清元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尼姑,并未发现有带发修行之人,黄嘉雪可能不在此处。她也没抱着第一次来就能见到人的想法,许清元与其他香客一起拜过菩萨真人,捐了些香火钱,准备在庵中吃一顿斋饭休息半天。
坐在桃花林里的脱雪还在欣赏着景色发呆,许清元叫上她去斋房,两人吃了一顿清清淡淡的斋饭,自然说不上多么好吃,但中正平和的味道却给人带来另外一种平静的满足。
下午道场有人宣讲佛法,两人去的还算早,没想到此处人却着实不少。
她拍拍旁边一位妇女的肩膀,捧出一张笑脸问道:“大娘,这是哪位大师宣讲,来的人竟这么多。”
大娘嘴上的痦子随着嘴巴一张一合动来动去:“这你都不知道,姑娘,你是第一回 来吧?”
许清元点点头:“是呀,平日不怎么出门,所以不太清楚,劳您说明。”
“这位大师别看她年纪轻,但是讲佛法讲的可好了,你待会仔细听就知道了。”大娘说完转头看一眼道场,忙拽许清元一下,“快看,黄大师来了。”
这个姓氏……许清元心下一动,抬头望去。
一个穿着圆领海青的尼姑缓步走上道场中心,她垂着眼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令许清元意想不到的是,那尼姑带着的帽子底下,分明是剃度过的样子,根本没有头发。
第106章
“佛家讲无常, 若无法接受无常,人世间便是三界亦谓之苦海……”讲佛法的师太宝相庄严, 声音柔缓, 她将高深的佛法普惠众生,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神色也慢慢变得平和安静。
许清元对佛学所知不多, 对于她来说信佛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生活态度,她并不歧视或者觉得高深, 但选择这种思想的人却是决意不入俗世的。如果面前讲学之人真的是黄嘉雪,许清元担心她已经决心远离红尘, 那她来这一趟也是白跑。
长达一个多时辰之后,那位讲学的尼姑做了结语, 行完佛礼后下台而去。许清元抿着唇慢慢跟在她身后。在走到禅房之时, 许清元觉得佛门清净地,人家真的一心侍奉佛祖的话, 自己着实不方便多加打扰, 她有些可惜地准备转身离开, 没想到那名师太或许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居然转过身来叫住了她。
“施主,不知有何要事,跟随贫尼至此。”
许清元忙合掌行礼:“师太,请问您的俗家姓名可是姓黄, 名嘉雪?”
对方显然没想到有人能叫破她的名字,她看着许清元, 眸色湛湛:“敢问施主何人。”
长期生活在陵水庵中, 黄嘉雪的消息应该十分闭塞, 许清元不觉得她会听说过自己,便模糊地介绍道:“我是当朝的女官,受公主之托前来探望黄大师。”
黄嘉雪一双慈悲眼把许清元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她准备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一身海青的那人问:“施主可是传说中那位女状元?”
“是。”许清元没想到自己的名头这么响,她点头应答,又看对方作何反应。
“公主千金之体,还挂念着贫尼一介出家人,竟还托您来关照,贫尼实在受之有愧。”黄嘉雪又合掌念了一声佛,“我乃出家之人,不宜沾染俗世,大人请回吧。”
“公主只是托我转述几句话而已,并不费多少时间,烦请大师顿步一听。”许清元将脱雪打发的稍远一点,趁着对方还没有离开的动作抓紧开口,“公主并未远去和亲,她如今身在京城,怀有身孕即将临盆,公主说她时常挂念师太,总是想起小时候一起在宫中玩耍的日子,希望等她生产完之后能过来看看您。”
黄嘉雪眼中划过水光。以往尽力逃避还好,骤然听到故人消息太容易变得伤感,她竭力压制下自己的情绪,涌堵在胸口的千种语言万般感情,最终也只化为口中的一句“阿弥陀佛”。
看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身影,脱雪这才敢走过来,她不解地问:“姑娘何必走这一趟,她都皈依佛门了,让她清净修行不好吗?”
许清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人踩着斑驳的树影下了山,山脚下许家的车夫老杨正坐在树荫底下乘凉,见两人下来忙迎上来说:“姑娘,前头有人吵起来了,这会儿恐怕走不成。”
“是哪家?为的什么?”许清元一边问着,一边仗着高个子踮脚抬头往前面看了一眼,那边果不其然围堵着一圈人,正在吵嚷不休。
“好像是邱家和秋家,”说到这里,车夫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忙添上一句,“国子监祭酒邱大人家和云麾将军秋家。”
“秋将军家的小公子不老实,拿着弹弓乱玩,不小心射中了邱祭酒夫人,也不过就是一点子小事,不知道为何这两户有头有脸的人家居然吵了起来。”老杨拿汗巾子扇着,一边道。
“弹弓也是能伤人的,邱夫人不要紧吧?”许清元问。
“离得很近,根本不碍事,就打了一下邱夫人的后腰。”老杨道,“这都闹了快半个时辰了,真是一桩奇事。”
许清元略想了想就明白了两家何来的仇怨。说起来,这件事的根结却是在张登身上。
作为十八九的正当年华的青年,又是备受皇上看重的宗室,张登的婚事已是京城中的热门招标项目,不少官员蠢蠢欲动想要让自家女儿成为未来母仪天下之人,在他们眼中,张登的品行、长相、才干都已经变得模糊,只有他代表的尊贵地位越来越清晰。
在这些人之中,邱家二小姐和秋家三小姐是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一来这两个姑娘的长相颇为出众,二来张登在多个宴会场合都特意找过这两家小姐说话,偏偏恰好两家的姓还如此近似,有些时候不是人想比,是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逼着他们下意识地去比较、竞争,更何况张登可是香饽饽,谁家也不敢说真的两眼空空,不见富贵。
所以说两家哪里是为了一点点小龃龉吵得不可开交,分明是暗中较劲想要压对方一头。
那边邱家明里暗里嘲笑秋将军家武将出身,家人都不懂礼仪廉耻。秋家更是直白许多,明着袒护小孩子,并指责邱祭酒夫人没有大家风范,跟个小孩斤斤计较。
两家小姐也眼神不善地看着对方,她们的眼睛在攻击别人,心中在衡量胜负。
而许清元却回想起前一阵子张登找她商量问题时说过的话。他明明知道这两家为他的婚事已经斗得如乌眼鸡一般,却仍算计道:“许大人说哪家好些?国子监祭酒在文官中的声势更大,可秋家握着兵权,也不容小看,真叫人为难。”
许清元似笑非笑地问:“难道世子心中没有中意的人选?”
张登嗤笑,打趣道:“许大人说到底还是女子,男子娶妻,心意有什么要紧的,只要颜色不是太差哪个都一样。我们最看重的还是妻族的助力。”
近日,张登意气风发的几乎让人难以再想起他几个月前跪在地上到处求人的模样,他对许清元的语气与她的相处态度也在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
他从一个学习者变成了施教者,或许是许清元身上的光环确实不少,他十分热衷于如此贬低她的言行思想,虽然做的不明显,但许清元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些许。
对于此,她是一派放任态度,锦上添花总是不会出错的,忠言最是逆耳,他现在正得意,许清元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她缓缓道:“皇上应该更中意祭酒家。”
对于许清元揣摩别人意图这方面的能力,张登是信服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许清元其中缘由。
“顺利交替位置的话,也用不上武将。”许清元看似真心,其实并没有说出实话。邱祭酒是黄老尚书的人,可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他没有顾及其他同阵营文官的想法和利害关系,其忙着勾搭张登的行为已经引起许多文官的不满,等到皇帝真的敲定让他家女儿嫁给张登之时,邱祭酒和其他文官双方都会迫不及待地想与对方割席。如此一来,皇帝坐收渔利,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而黄老尚书空有一身的精明也无用武之地,他没有相应的权力,也就没有了号召力。况且或许是对承乡侯父子已经失望透顶,黄老尚书的工作重心重新转移到立相一事上,他与皇帝又开始了长久的扯皮。
张登对许清元的解释甚是满意,他胸有成竹,仿佛就等着将来即位似的。而这般模样,也是许清元和皇帝最想看到的。他越是志得意满,就越容易乐极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