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说得真心实意,被胁迫之人哪有第二种选择,别说张登是要他去放火,就是让他去跳楼自尽、刺杀皇帝,他即便明知是死路一条,也是不得不去的。
或许是许清元的话实在罕少听到,另外一个内官呆愣愣地看着她,终于也吐了口。
天色破晓,许清元揉着干涩的眼睛准备出宫回家休息一趟,没想到却在宫门口看见了一脸意气风发的张登。
他笑着跟许清元打招呼,许清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在张登心下发毛想要询问她为何如此的时候,许清元却像往常那般露出一个笑容:“翰林院事多,我忙到现在才做完,今日休沐,世子见谅,微臣先回府休息了。”
“哦,好,”张登点点头,关心道,“许大人辛苦,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累坏了。”
“对了。”就在两人错身走开的时候,张登突然转身开口笑道,“不日承乡侯府或许即将有喜事临门,届时还请许大人赏光前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许清元这边突破口还算好找, 不过梁统领的任务就棘手许多。那幕后之人应该是筹谋布划算计人心的高手,这样的人本身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能被他选为内应的人, 一是忠心耿耿,无论遭遇什么刑罚都咬死绝不吐口。二则其他人即便是遭受不住想要坦白,他们也无法说出指使之人的具体身份。
有的人描述说:“是个年轻女子, 蒙着帷帽,看不清脸。”
有的人却给出了另一种供述:“是个年轻公子,他一直在屏风之内, 我是被他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从, 求大人千万饶命。”
而他们给出的受到要挟的时间也相距甚大,最早几乎可以追溯至公主刚刚成亲之时, 看来早在那时候, 幕后之人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并开始为阻挠公主生产做准备。
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即便这些人吐口, 现在去追查他们口中的“幕后主使”, 也不过是另一个傀儡罢了,真凶仍旧稳坐钓鱼台。这手段,张登跟他比起来可差远了。
张登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情,他求娶邱家小姐的恳请得到皇帝的准许,黄尚书及男性文官与邱祭酒生了很大龃龉, 张登认为这正好是把邱祭酒完全推到自己一方的绝好机会,以后岳家能忠心辅佐自己登上皇位, 是他的一大助力。
但张登不知道的是, 听到这个消息的邱祭酒却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之中。他被利益诱惑蒙蔽了的政治敏感性开始重新发挥作用, 宫中失火一事他怎么想怎么不对,恐怕自己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公主因为生了个女儿,这一点反倒成为她的护身符。最近一阵子公主府风平浪静,再无任何波澜。
从家中拿上临安郡主的信,许清元赶去公主府中,清珑看见她的到来十分高兴,并邀请她参与孩子的满月酒。
见许清元眼神往旁边看了几眼下人,公主知道她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准许,先不要进来。”
其他人全部离开后,许清元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状若无意地问:“皇上没有给小姐赐名吗?”
公主难免有丝尴尬,她试图转移话题:“宁大人求宁中书拟了个名字,叫景生,本宫觉得不错,已经报给了礼部。满月酒就在公主府上办,没有请多少人,许大人到时候记得来。”
许清元今天却像是中了邪一般,说的话每句都戳在清珑公主的心窝子上:“皇上有没有来看过公主,或者赏赐过什么?”
她问完后,不出意外的公主沉默下来,她闭了闭眼睛:“没有,所有这一切都没有。”
“可是那又如何。”公主睁开双眼,温柔地看着怀抱中的女儿,“有我这个母亲疼爱她就足够了,我会给她我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许清元无情地戳穿她美好的想象:“可公主的一切皆是皇帝所赐。”
清珑微微皱眉看向她,无奈问道:“许大人何必拿话激我,我都知道,我明白的。”
许清元从怀中拿出临安郡主的来信,递给公主:“公主先看看这封信吧,是郡主前些日子寄给过来的,微臣之所以铤而走险,瞒着所有人把公主安排到别苑生产,也是因为接到郡主的此封信件”
看着她严肃认真的神情,公主放下女儿,接过信件,等看完后,她忍不住惊呼:“堂姐前不久刚刚遭遇过刺杀!”
“是的,所以郡主才会担心即将临盆的您出现什么意外,她将别苑的钥匙随信寄给我,方便微臣使出这狡兔三窟之法。其实微臣怀疑从会试失火,就有人开始对您跟郡主下死手了。”许清元能回忆起来的最早的意外就是会试之时,“再早的话,当时微臣尚未入京,不知道公主有无遭受过类似危险。”
被她的话调动起记忆,公主回想片刻后道:“没有,之前十几年我都过得十分平顺安稳,从未有过任何……”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清珑公主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来似的,她瞬间睁大双眼,浑身一个激灵。
她一把死死抓住许清元的手腕,捏的人生疼:“我小时候,曾经落过水。”
“您还记得当时为何落水吗?”许清元想起之前公主确实提到过有这么回事,但当时她真的没有把这件事联系到一起,此时听见公主提起,她也顿觉可疑。
“我……”清珑公主渐渐松开抓着许清元的手,她按着额角想要努力回忆,“本宫只记得当时贪玩去池边吹夜风喂鱼,其他的细节,时间过去太久,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无事,那您记得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许清元追问。
“大概是,大概是父皇刚刚给我延请老师,选拔伴读的时候。”公主说着说着,自己也明悟了,“那人是怕父皇想要培养本宫为继任储君,所以才狠下杀手?”
“非常有可能。”许清元继续分析,“您想,除去您小时候的那次,会试失火是为阻止郡主进入朝廷,刺杀怀孕的您、设计您临盆都是为了断绝皇上的第三代子嗣。甚至,微臣怀疑当初提木对您骤下死手,或许也是那人在背后推动的。”
公主双手环抱住自己,她面上流露出几分害怕:“是谁,究竟是谁?梁统领有没有从那些侍女、大夫、稳婆的嘴里问出些什么?”
“没有,”许清元非常遗憾,“这都是经过那人精心设计的,即便不成功,也绝对不会惹祸上身。”
“幕后之人是如此不愿您或者郡主成为下一任皇帝,他一定是与此事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在遭受这么多危险之后,公主您应当明白,有些东西,您争有危险,不争亦是。您不争,以后即位的将是与您亲缘关系淡薄的宗室子,您觉得他会好好对待今上唯一的后人吗?他始终是害怕、提防您的,如果遇上品行不端之人,说不准还要对您痛下杀手,历史上手足相残者尚且比比皆是,更何况不是亲兄弟姐妹。即便那宗室没有这个心思,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您的。您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始终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如果您能成功夺得最后那个位置,那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许清元第一次与公主探讨这个话题,她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仔细观察反应。
这番话如果被皇帝听到,许清远差不多可以被拉出去砍头了。但皇帝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寒了公主的心,更何况经过长久以来的相处,许清元了解公主绝对做不出出卖她的事情来。
“我知道。”出乎许清元的预料,公主表现得还算平静,她看着许清元,眼中是痛苦和清醒,也没有再自称本宫,“可是我的性子如此绵软,也没有你与堂姐那么渊博的知识,我也想给女儿一个不需要担忧的未来,可这样的我拿什么去争?这样的人又怎么统治天下,给百姓一个安稳。”
成为母亲的清珑公主似乎真的与之前有所变化,她对于目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想过为了自己和女儿去拼搏争取,只是出于对自己不自信,恐怕无法顾全天下百姓。
“公主,单凭您方才的话,微臣便明白,您是一个心怀百姓的人,如果能坐上那个位置,也会是一个仁君。您无须瞻前顾后,怕自己能力不够、性子不适合,孟子说‘仁者无敌’,只要您勤政爱民,不止微臣,会有千千万万的臣子为您筹谋,为天下人殚精竭虑。”许清元看着公主的眼睛,真诚地说,“微臣会始终坚定地站在您这边。”
公主怔怔地问:“为什么?连我自己都觉得,与我比起来,堂姐更适合做一个君王,甚至,就连张闻庭也已经颇具杀伐果断之气,我实在不如他们许多。”
“为什么需要足够优秀才能登上那个位子?”许清元认真道,“只要您是皇帝的女儿,就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公主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慢慢转移回女儿身上,最后,她轻微但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争。”
许清元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往家中走去。一路上,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心里话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