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狗官,官官相护,找什么借口,就是不敢判有罪!”
身处于庞大的集体之中,感受到自己阶级的利益将要被侵犯之时,即便是布衣平民,也敢声讨不平。
赖府尹脸上一阵阵发白,最后化成怒容,他心中怒斥这帮狗屁不懂的刁民,不过到底害怕场面失控引火上身,只能灰溜溜遁走。
衙门外的百姓们仍旧不肯离去,并自发组织起声势浩大的游行,请求官府惩治凶犯,护佑百姓。
江氏……如今应当称其为乔香梨,她带着孩子们,被曲介和葛高池掩护着前往郡主的聆风别院暂住避人耳目。
一直等到百姓们散去后,方歌等人才敢回到报亭,留守卖报的壮汉已经被找上门的“仇家”打的鼻青脸肿,方歌给他擦了药膏,连连道谢。
此时的许清元仍留在宫中,她被留了午膳,食不知味地跟皇帝吃完,紧接着上午的进度继续禀报案件情况。
不出她所预料,皇帝对于她最终交出的承办结果极度满意,称赞她秉公执法、公正严明,为百官之表率。
许清元被留膳宫中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官对她受皇上看重的认识程度又提高了一层。再观黄丞相未能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从牢狱中救出,黄嘉年案件似乎已成定局,皇帝要惩办黄家的心又是昭然若揭,黄家这棵大树,很可能快要靠不住了。
在这个世界上,弱者总是要依附于强者谋求生存。在官场这一点尤为明显,清正廉洁的官员往往也是最有资本硬气的人,而其他大多数小官,必须要寻求势力的庇护以求安稳,其中利益的输送交换不可避免。
不少人已经心思活动,想要转去烧烧许清元这家的高香,而一旦黄嘉年被定罪,他们的想法很快便会付诸行动。
办了这样一件让人心力交瘁的大事,时隔多日再次回到家中,许清元明显感觉到不管是亲人还是仆役,见她都像是老鼠见了猫,生怕出一丁点儿错误。
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许清元这才发现她自以为端的是温和平静的表情,实际上却是星目含威,压迫感十足。
许清元苦笑一声,原来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环境影响改变。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人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改变,也是一种趋利避害。
制使的腰牌一直没有被皇帝收回去,许清元还有一点结案的材料性工作要收尾,好在难关已过,她这几天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去衙门整理案卷,下午日影刚刚西斜便收拾东西回家去休息。
现在黄嘉年的所涉案件都不属于八议之列,刑部准备接手负责审理。许清元分析认为以黄丞相的个性必定会有后招等着她们,几日后黄丞相亲自登门拜访许清元,家中诸人如临大敌,许长海顶在前面不让她出来会客,不过许清元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没有逃避,径直去会见这位曾经如日中天的丞相大人,不过如今他又多了一层身份——一位即将失去孩子的七旬父亲。
两人见面倒是没有剑拔弩张,许清元先把父亲支走,又让下人给黄丞相上了一杯好茶。
“丞相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吩咐?”
黄丞相以袖遮口咳嗽了几下,然后站起身,朝许清元行了一个大礼。
许清元连忙起身闪避,她端详着对方的表情,道:“丞相何故对下官行礼,下官万万不敢受此大礼。”
“许大人就当今天老夫只是一个忧虑儿子安危的普通父亲罢。”黄丞相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请你容情,让老夫见儿子一面。”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许清元不得其解:“丞相大人是皇上的恩师, 何不直接去求皇上。皇上重情重义,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通融的。”
哪怕是为了做给世人看, 皇帝也不会拒绝黄丞相这个小小的请求, 这点她敢肯定。
见许清元拒绝的断然,黄丞相脸上是明了的神情,他没有强求, 反而重新坐了下来。
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黄丞相突然开口问她:“许大人生为女子,本可以在内院之中安稳度过余生, 到底为了什么非要考取功名?”
这个谈话的对象倒是难得。许清元看出黄丞相内心存在诸多犹豫,这个时候她须得好好回答, 不要引起更多麻烦。
“因为我想。”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思考过无数次。
其实自己作为官家小姐,衣食无忧, 未来也会嫁一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做媳妇。正妻的身份基本可以覆盖她的人身权利不被侵犯, 看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但是……
“学习科考是下官内心深处警醒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因为下官由衷地害怕自己将会浑浑噩噩地在内院度过一生, 这样的一辈子, 与没来到过世上有什么区别。或许您会认为女子的价值就是相夫教子, 繁衍子孙,但下官不这么认为。无论丈夫和子孙有多么出类拔萃,谁会记得一个内宅妇人?”许清元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部说了出来,“有财富、地位就有话语权,费心劳力辅佐丈夫平步青云, 最后还不是要仰别人的鼻息过日子?我干嘛不自己上?下官吃的了读书的苦,也享受经过努力得到的这一切, 哪怕当初没有考过科举, 或者蹉跎庸碌几十年不得入门, 也好过听人摆布。”
“你就不怕遭人非议?”黄丞相很难得听到女官如此直白地表明自己对权势的欲望,她们好像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特殊的原因被迫走上科举仕途,好以此来消解部分世人对她们的指摘。
“呵呵,”许清元十分不以为然,“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人的眼界之窄比之井底之蛙也不遑多让,有些事情的是非功过还是要交给后世之人评说。”
“是本相老了。”黄丞相感叹,“如今的许多事情,都跟本相年轻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世事变化之快,时常让我感到应接不暇,累了的时候,我也想休息休息,可是有太多的人、事等着我,我不能停下来。”
许清元一听他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疲累,立刻抓准重点反驳道:“请恕下官无礼,要斗胆驳一驳您的看法。”
见对方安静地准备聆听,她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若没有秦国出了个始皇帝,也会有其他人一统天下。秦末各地纷纷起义,刘邦最终问鼎中原,建国号为汉。但您心中清明,他们是被记载下来完成大业的人,却不是唯一合适的人。人犹如天地间的蜉蝣,沧海中之一粟,历史不会因为少了某个人便停滞不前,有些担子其他人不是挑不起来,只是缺少一个磨炼的机会而已。”
“道理谁都明白,但是身处老夫的境地,却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几十年的官场混下来,黄丞相连忧虑都是内敛的,但此刻他却突然隐含深意地对她道,“说不定你以后便明白了。”
讲这句话的时候,黄丞相看着她的眼神中似乎尚有千言万语未曾说尽,许清元觉得他像是一个饱经人生阅历的老者在描绘一种极有可能出现的未来,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怅惘盖过了他身上令人厌恶的□□。
不过很快黄丞相便调整好自己的神情。他没有跟许清元再多费口舌,终于妥协于现在的形势,进宫去向皇帝请求恩典。
等他走后许清元才意识到,在掌控权势几十年的黄丞相眼中,恐怕不仅仅是将自己视作可以掌控儿女的父亲、下属亲族的依靠,更是那个能一手将今上推上皇位的恩师。他习惯了在这些人面前端着架子,仿佛永远不会示弱倒下,同时也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里面这么多年,从不敢真正踏出,不敢放手离开。
所以他才会舍近求远,宁愿来拜托自己,都不愿意去求皇帝开恩。
不出所料,皇帝爽快地答允了黄丞相的请求,允准父子二人在牢中相见,梁统领全程监视。
过后聊起来,梁统领的表情并没有多么畅快:“哎,我看见丞相大人淌泪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许清元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黄嘉年是因为生为男儿身,所以才得到了黄丞相的力保和忏悔,而黄嘉雪却不知道可不可以分得一点点父亲的愧疚。
没过几天,黄丞相当朝向皇帝上书乞骸骨,皇帝欣然允准,封其为申国公,赏赐无数。
黄嘉年的案子很快判下来,他因犯《大齐律》名例凡七条不睦罪、贼盗四十五条略人、略卖人罪,被处绞刑,斩立决。
行刑那天京城的大街小巷上挤满了人,黄嘉年在万人唾骂声中被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