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过是不是要加上公主的名字,但皇帝此举已经是对她极大的优容,她不能太得寸进尺刺激对方,公主对此也表示了理解。
糊弄事儿的密疏都写了一万多字,摊丁入亩的奏折可不是这么点儿字数能打的住的。
经过两个多月点灯熬油,许清元等女官几经易稿,终于完成了多达上百页的奏折,垒放起来蔚为壮观。
上朝时只有几个老顽固对摊丁入亩的政令提出了反对意见,其他大部分官员表示支持,少数服从多数,皇上下令自明年起施行摊丁入亩法。
与许清元迅速提升的威望成正比的是陡然繁重起来的工作,直到转过年来,一切接入正轨后,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为了保障该制度的实施,许清元加强了地方上享有监督权的官员的责任和权力,甚至特修改律例,官员如果隐瞒摊丁入亩政令,或者当面一套背地里继续对百姓敲骨吸髓,等待他们的将是牢狱之灾甚至是死罪。
忙碌过头的结果是许清元忽视了许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许久后才从脱雪口中知道了许芃易的所作所为。
她立刻叫来了房平乐,将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后,忍着怒火找上梅香。
“母亲可知道这件事你错在何处?第一,他心存他想,在家中住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懂恭顺谨慎的道理,你就该早早地找个时机把遣回老家。第二,父亲敲打过之后,你还不知道赶紧动手,由他在家中肆无忌惮迫害婢女们,女儿真不知道母亲整日都在做什么?”
“你!”梅香瞪着眼睛想要训斥,但想到女儿如今的身份,气势瞬间矮了下来,她底气不足地嗫嚅,“哪有女儿是这样跟亲娘说话的。”
“我只是说话难听母亲便受不了了,那些女孩有什么罪过要遭受这些腌臜事?还有房平乐是我的徒弟,礼法上就跟许芃易差着辈,如今她已是朝廷命官,这种事万一让御史知道了,一本参奏下来,母亲觉得父亲、我、弟媳还有房平乐,谁的面子上会有光?”许清元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真是怒其不争。
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因为有自己这个平步青云的女儿撑腰,连许长海都不敢轻易跟梅香翻脸,她却如此不明事理,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女儿公务繁忙,没有那么多心力里外兼顾,母亲要是管不好府里的事就让月英管。”许清元声音冷透。
看到女儿的模样,梅香心中发虚,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没有处理好,为了不惹家中顶梁柱生气,她忙保证道:“三天之内一定让许芃易走人。”
“母亲还是先想想怎么让他走吧,别到时候捅出篓子来要让一家人兜底。”话刚说完,脱雪来回禀说有客人上门,许清元换了衣裳去见客。
晚间,梅香来找许清元,说已经想好了对策。
“就挑两个好看的丫鬟塞给他,劝着他回老家去,不要再呆在咱们家了。小房那边我亲自去赔礼,再给他挑一个好的如意郎君,这样女儿你看行不行?”梅香陪笑着说。
许清元气不打一处来,她扶着额头缓气,片刻后才寒声吩咐葛高池两人道:“去把许芃易给我找来。”
“可是现在天都黑了……”梅香话说一半,看女儿脸色实在不好,又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这个许芃易别的没学会,吃喝嫖赌倒是学了个够,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府,一定是钻往没有宵禁的烟花巷子里去了。
护卫把人提溜来的时候,他头发散乱,双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嘴里胡乱嚷嚷着什么。
在许清元的命令下,两盆冰凉的冷水浇过去,许芃易总算睁开了眼。
他迷蒙着眼睛看向上首,反应过来后连忙拱手行礼,口中喊到:“见过堂姐,嘿嘿,见过堂姐大人。”
“给我把他扒了扔外面。”许清元一个眼神过去,葛高池立刻跟曲介动手将他扒的只剩亵裤,像拎小鸡仔似地把他倒拎出门口,站在廊上将他整个人悬空倒吊在栏杆外吹夜风。
恰好此刻许芃易脑袋下面是今年刚挖好的一方小池塘,现在尚处寒冬时节,池面已经凝结成冰,他头皮贴着冰面,感受到寒气后,立刻清醒过来,连连告饶。
“大爷饶命,小的错了,大爷饶命……”说着,许芃易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把他抬进来。”许清元见他知道怕了,这才收手。
一被护卫放下,许芃易便跪爬到许清元脚下,拽着她的衣服角痛哭流涕道:“堂姐,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嘴欠,我……我……”
他边说边抬起手来佯装打了自己两下。
“堂弟。”许清元根本没接这个话茬,“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老家祖父祖母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父亲与我忙于政务不便回去,就麻烦你代我们尽孝吧。”
方才的一通手段下来,许芃易自知这位堂姐心冷手狠,因此非但不敢胡闹,还摆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恳求道:“堂姐,祖父祖母身体康健,再说还有我爹娘他们,老家并不缺照顾的人手,少我一个也没什么,我在这里还能帮帮堂姐的忙。”
在京城中,他是许学士的亲堂弟,来往交际的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出入的是繁华的亭台楼阁。而回到许家村呢,以自家的地位在村中自然是无人敢惹,他也能当一当群泥腿子们的老大,以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很舒心的,但是与现在一比,那真是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说白了,他不愿意回家,而且自认为只要好言好语恳求,许家一直以礼为上,不会真将他赶出去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位堂姐居然如此不讲情面,他都这么低声下气恳求了,对方不但无动于衷,甚至喊了一帮奴仆进来。
“脱雪,将易堂弟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开城门就送他乘马车启程吧。葛高池,你负责护佑我这堂弟的安全,若出了一丝差池,我唯你是问,知道吗?”许清元抬起脚,将许芃易踢开,他烂醉如泥,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没能起来。
但凡这许芃易长了一点脑子,就不会说出正面驳斥她的话来,连她的面子也不懂得照顾,这样的人在外面久了也是给许家招致祸患。
见哭求无用,许芃易心中乱的很,想起往常跟朋友喝酒时听到的几耳朵消息,酒壮怂人胆,嘴比脑子快便说了出来:“你敢对亲戚动手,我要跟御史说,让他们参奏你!”
“呵。”许清元真情实感地发出了笑声,以她如今的地位,难道还怕一个要仰仗她们一家生活的族亲的诬告?
她站起来,走到被葛高池压在地上的堂弟身边,睨着他:“你觉得都察院的人是会听你乱吠还是听从我的学生——清珑公主的命令?”
随着落下的话语,许清元迈出厅中,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什么御史参奏自然都是许清元骗梅香的谎话, 梅香性格懦弱,做事优柔寡断, 如果不给她敲敲警钟, 她还停留在十几年前许长海做县令时候的思维。
这回应该是把梅香吓狠了,她抖擞精神把家中上下严格整顿一番,然后便想起了还有倪慧凝这茬。梅香思前想后, 不敢擅作主张,又去找许清元商量该不该把倪慧凝也送走。
许清元拧着眉头看梅香:“她老实本分,知道自食其力, 又是家里的亲戚,这样的身份正好适合做许多脱雪她们不方便做的事情, 我留着还有别的指派,让她回老家做什么?。”
无论是面对官场上的人还是私下生活中面对朋友, 许清元一直可以保持稳定的情绪, 但看到梅香时,她下意识地就会认为对方整日呆在家中, 既不用像她们这样辛苦上朝, 家中又不过是些微末小事, 可她却连许芃易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自然而然地,轻视的态度就从这些心理中控制不住地散逸出来表露在脸上。
实际上细论起来,许家如今家大业大,要照管好全府上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细琐程度丝毫不逊于衙门处理公务的小官小吏。但是为家庭做贡献最多的人却最难得到尊重,因为她们创造的价值是隐形的、无法直接变现的, 又因为替代性很强, 才造成了这一局面。
可见无论古今中外, 家庭主妇都是一项费力不讨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