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认真,苏泽兰忽然发现小公主颇具做媒婆的天赋,眉宇弯弯,那颗红痣轻轻蹙起,朱砂一般。
她如何能不急,记忆中风清月明的探花郎,居然要做最讨厌的宦官。
“我去求陛下,这么多地方需要人才,供奉可以去翰林,总之哪里也比枢密院强!”
说罢转身往回走,一副急着面圣的模样。
“殿下干什么去?”苏泽兰忍不住乐,小公主还是沉不住气,急匆匆来,慌张张去,一点儿城府也没有。
“我去见陛下,让他收回成命,不能让你到枢密院。”脚踏在石阶上,手臂上的披帛飞起,一阵风吹过,盈盈腰肢轻摆,像要飘走似地。
苏泽兰瞧着心口发紧,竟真怕她飞走了。
连忙走近几步,语气仍旧波澜不惊,“殿下,我不过是个才被免罪的臣子,能再度进宫侍奉已是陛下开恩,怎好挑三拣四又惊动公主为我求情呢?如此猖狂,对于你我都没有好处,公主三四而后行啊。”
茜雪傻了眼,听上去字字占理,可——难道她要瞧着他做太监。
只肖想想便眼眶湿润,一圈水光绕在眸子里,嘴唇咬得猩红,实在不行就私下找枢密院,段殊竹总要给她个面子。
小公主全心全意琢磨事的时候,眸子压低,长睫毛忽闪闪颤动,如主人忐忑的心情,像只软绵绵小猫。
对方俯下身,歪头瞧她,“殿下,臣昨天就想问公主的唇不疼吗?总是咬着,臣瞧着都要弄伤。”
这话题换得突然,她回过神,痴痴地啊了声。
苏泽兰从袖口掏出个花鸟碧色细筒,打开清香扑鼻,原是新鲜制成的口脂,厚厚透明一层淡黄色,水光润滑。
“臣前几天采窗前迎春花加紫草炼煮润色,不见得有尚药局做的好,胜在新鲜,公主临睡前涂一层,再不会觉得嘴疼。”
那个碧色细筒握在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里,指尖如笋,比女子之手还洁白莹润,茜雪灵机一动,“供奉,你的手这么巧,干脆去工部吧,可以指导他们修建宫殿,也是个肥差啊。”
苏泽兰又笑了,“殿下,咱们才说好的,一切任由陛下坐主,不可违背。”
“谁和你说好了,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茜雪腾地扭过头,也不去接口脂,索性坐在石阶上,手拧着窄袖口的珍珠生闷气。
苏泽兰其实也不知会去何处,段殊竹心思难测,真要让自己净身也没办法,不过碍于夫人冷瑶的面子,也许不会。
可不想给小公主太高期望,官海沉浮他不是没经历过,所有事都瞬息万变,希望越高只会愈发失望,还不如做好最后一步打算。
可瞧着背对自己生气的小公主,心又兀自软了些,她到底还小,这些年总牵挂自己,难道他不能哄哄她。
苏泽兰也撩袍子坐下,肩膀高出茜雪一头,瞬时挡住落下的光线,缓缓说:“殿下,其实枢密院里就职的不只有太监啊,还有许多别的活,咱们先不用担心。”
这话说得贴心,尤其咱们两个字让茜雪心里升起欢喜,公主养尊处优,从来没关心过枢密院里会有何种职位,刚才唐突得很,但仍旧不放心,低下头嗫喏:“供奉,那要是让你去……净身,可千万提前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
说净身的时候,羞得整个身子都红了,按理这种词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可又怕不讲清楚,对方不当回事。
苏泽兰点头,用口脂筒碰了下对方的臂环,叮咚一声,轻轻问:“还要吗?”
茜雪抿唇笑,余光荡到对方身上,供奉今天的装扮真好看,画里人一般,芝兰玉树,清风入怀,她愈发舍不得了。
“当然要啊,咱们一言未定,以后我天天记得用供奉的口脂,你呢……从此以后,万事都不许瞒我。”
苏泽兰将细筒放到她的手心,说:“遵命,小殿下。”
春天的阳光真明媚得很,金光闪闪,撩人心弦,全在对方眸子里,耀出波纹潋滟,如湖水荡到小公主身上,她的心都湿润了。
真喜欢听那句小殿下,忍不住含羞带怯地痴痴笑。
在他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忽地想起今日是盛装而来,方才却跑得头发乱糟糟,那几滴泪也弄花了妆,不知现在是副什么鬼样子。
她连忙用帕子捂住脸,“苏供奉,你——你转过头去,别看我啊!”
苏泽兰愣了下,女儿家的心思真难猜,好端端突然不让瞧,他转过身,对着廊下的野花问:“公主怎么了?”
茜雪不吭声,浑身上下找镜子,母后前几日才赏她的瑞鹊花铜镜,样子小巧最适合戴在身上,站起来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掏出来,对着阳光理妆容。
青春窈窕的身影落到台阶上,一只手举着花铜镜,一只手用帕子在脸上擦来擦去,那影子全让苏泽兰看了去。
原来是怕丑,他索性用手撑住头瞧,像欣赏皮影戏似地目光温柔,轻轻念:“三月春光好,野花戏蜂蝶,水草缠绵鱼儿走,河边柳垂绦1——”
茜雪呆了会儿,她没看过戏,不知那是唱词。
“兰溪桃花,青山如戴,一树莺啼芙蓉面,谁家女子成新妆2。”
芙蓉面,成新妆——怎么听都像在说心上人,她到底青春年少,尤其在故人面前和个小孩子差不多,好奇地坐下,满眼天真地问:“供奉,你说的什么?”
苏泽兰不回头,仍望着湛蓝的天,慢悠悠回:“公主没看过皮影戏,这不过是段唱词。”
“我看不是普通唱词,八成是你想起心上人。”
她顿了顿,才想起以前听过对方定亲,还是父皇下的旨意,新娘原是三清殿里修行但并未出家的小道姑,似乎还是段殊竹妹妹,后来便不知踪迹。
小的时候见过,容貌极美,具体却想不起来,后面苏供奉被囚禁,其它事也就悉数都模糊了。
看来自己记不清,人家可没忘。
她不觉心里酸溜溜,噘嘴道:“供奉的心上人什么样?说来听听。”
“我何时说有心上人。”苏泽兰扭头,正迎上对方似嗔又怒的眸子,就像被人抢了糖果似地不开心,他歪头笑:“殿下最近又没好好念书吧?满脑子都装的什么——可别冤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