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华点头,“对啊,公主也见过,不就是在渭水边和我娘散步的人。”
她一下子愣住,呆呆地不知如何回应,自己真傻,早该猜到那人是苏供奉。
小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多容易猜啊,平时她也不戴这枚簪子,还不是怕爹爹生气,那天看她与那位故人躲到林子里说话,就知道了……”
姝华这个年纪说起话来便没完,像只小喜鹊不停歇,她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一直以来,还以为苏供奉只给自己做过东西,真是天真得可以。
人家两个才算青梅竹马,又曾订过亲,怎么也比自己近,她算他什么人,说是亲人又没半点血缘,对苏供奉的过去根本不了解,所谓亲昵只怕都是她缠来的 ,人家身为臣子没办法,那些你来我往的情意突然就被一枚簪子截成两半,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
好不容易收拾心情,捧着酿的桂花酒,下定决心要与苏供奉打开天窗说亮话,结果稀里糊涂醉了不说,对方还送自己海棠。
她如何不气,浑身不舒服,火不打一处来,又带着无奈与伤心,他要真不爱她,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绑起来,就算把心掏出来,也刻不上自己的名字,没有用。
茜雪做着梦,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姝华发髻上的海棠簪太美丽,梦里全是段夫人头戴花簪的样子,娴雅端庄,巧笑倩兮,琢磨那会不会是两人的定情物。
定情物,年少时的爱人——她快哭出来,昏昏沉沉也觉得眼眶湿润,伸出手擦泪,手臂漫无目的晃了晃,恰巧打在苏泽兰脸上,惊得他张开眼。
窗外微微亮起,一丝游光荡在屋内,小殿下樱唇若血,脸上不知为何又挂上泪珠,嗫喏着:“死供奉——那日……让雷劈了多好!”
他没听清,凑近又听对方喃喃自语念了一遍。
千真万确,看来恨自己得很。
苏泽兰不解,就为了两盆海棠花,至于如此生气,女孩子心思也太难猜,小心问:“殿下,臣哪里得罪了?”
对方说梦话,自然不搭理,过一会儿又所问非所答,“供奉,讨厌!”
“哪里讨厌——”他越发觉得有意思,饶有兴致地问:“说出来,臣可以改。”
“可是……我又很喜欢。 ”
苏泽兰被逗乐,笑了笑又叹口气,“小殿下总哄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伸手拨了拨她两边散乱的秀发,眼里情潮翻涌,再望只怕真出不来了。
起身将帷幔放下,好遮住外面越来越亮的光,让对方安心睡觉。
独步走到屋外,天空蒙蒙亮,露水打湿在枝叶上,亮晶晶得好看,风一吹便落了下来,像水晶断了线,仿若小殿下眼尾的泪珠。
又让自己惹哭了,都不知为什么,他转回去取个白瓷杯,用来收集露水,负责打扫的宫女睡眼惺忪地清扫庭院,猛然看见供奉站在树底下,吓得打个激灵。
苏泽兰转身,挥挥手,“回去吧,今早不用打扫了,太吵。”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每天晨扫,今日怎么不行,但不敢多说话,应声退下去,恰好偷闲。
他将水杯装个半满,采了几朵不知名的花儿,回到屋子,用露水泡上,等一会儿哄小殿下洗脸吧,别闹脾气了。
报晓鼓开始敲,门外的翠缕与秋露端洗脸水过来,翠缕走到门前不敢进,转交给过来的矅竺,垂眸不语。
秋露旁边笑起来,“姐姐怎么了,供奉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你不成。”
翠缕脸上挂不住,知道对方心直口快,并不是故意揶揄,搅帕子,一转身离开了。
第63章 水边开芙蓉(十一)
秋露乐弯腰, 笑颜落到手里捧的双狮纹银盆里,在水波纹上荡荡悠悠。
她生得伶俐,长相也出挑, 资历又比翠缕老, 说话办事自然不藏掖,旁边的矅竺用手肘碰碰对方,小声问:“昨夜歇在哪里?”
秋露脸一红,娇嗔道:“才想起来问,我与翠缕一处歪着呢。”
矅竺蹙眉, 随手推开门:“还以为你回去了, 住在这里不好,翠缕也不是个嘴严的人。”
“怕什么!我就不信谁还敢嚼公主舌根。”挑眼瞧了瞧心上人,“没见你胆子这么小的,针鼻儿似地。”
矅竺抿唇,反正他和她在一起仿若没长嘴 , 吭不得声。
来至青枝屏内,迎面瞧苏供奉正坐在案几边,往鎏金鸳鸯金盆里扔花瓣,秋露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从没见一个大男人如此精细,苏泽兰用帕子擦手, “出去吧,早饭晚点上,不急。”
两人应声,临出门前秋露又绕回来, 施礼道:“供奉, 公主平时就起得晚, 搞不好要到大中午呐,供奉自己别饿着,早点用饭。”
苏泽兰说好。
起身走进竹帘,公主睡得正酣,昨晚一直闹腾,天亮了倒挺安稳,他跪在榻下,单手撑住头,目光落到对方粉嘟嘟唇上,那张昨夜不停念叨让他被雷劈的唇,这会儿乖得很,只要从这张小嘴说出来的话,哪怕被雷劈也能生出几分趣味,两鬓的发髻已散开,挡住半边脸,像只慵懒迷人的小猫儿。
他看着她,无论怎样都欢喜,瞧到眼里拔不出来,一辈子守着也可以。
可惜还要上朝,好在翰林供奉不过是应个景,他待到实在不能留,吃块小殿下做的宝相纹月饼,嘴里全是苦啊——但心里高兴,换衣服离开。
十七公主睡到日上三竿,翻个身,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承香殿,抱住枕头又睡了会儿,鼻尖弥漫起海棠香,怪不得昨夜总梦海棠。
她如今想起海棠就心慌,噘嘴小声喊:“快点——快,把这个枕头……换掉!”
守在外面的秋露弯腰进来,笑着掀开帷幔,勾头道:“公主醒醒,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转身出去,又把供奉留的洗脸水端进来,“公主再不起,万一杏琳姐姐冲过来,奴婢少不得挨训。”
茜雪打个哈欠,手臂上的金环哗啦啦,响得把自己吵醒,揉眼睛,“什么——杏琳不在嘛。”话说出去,忽然反应过来,昨晚正和苏供奉喝酒,好像还哭喊着说不喜欢海棠,然后竟全不记得。
她腾地坐起来,怔怔地瞧着秋露,“我——睡在哪里?”
对方笑,把水放下,坐床榻上替公主理头发,“还能在哪里,不就是兴庆殿,咱们可要快点,洗完脸赶紧回去。”
茜雪迷迷瞪瞪,脑子一片空白,使劲在想昨夜发生的事,完全想不起来,喝酒真吓人,直接能让人断片,如今不要说探对方心意,保住自己没表白就不错了。
若是她一股脑全招了,傻乎乎给人家说爱,还带着浑身酒气,简直不敢想是何种鬼样子,羞都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