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26节(2 / 2)

    慧衡也笑了,脸上少见的带了点狡黠说道:“兰萱妹妹听到她说这个也是不快,她是主家个性又直,只问她是不是看上卓家大哥想来个凰求凤才追逼着人家妹子问这问那。”

    卓思衡没绷住笑出声,可想而知唐祺飞的妹妹得气成什么样。

    “唐大小姐脸都变形了,竟然还是忍了,又问说他家有个也是做官的好亲戚,父亲回京述职时见了你,觉得是个人才,想拖她问问。”说至此处,慧衡冷笑一声,“求人便求人,她那副公主下降般的骄傲嘴脸,仿佛是给了我家多大的恩典。”

    卓思衡心中感叹,妹妹啊,你是没见过她哥,见了才知道什么叫狗窝里爬不出狼崽。

    “哥哥,他们唐家打得什么主意?怎么忽然攀扯上咱们家了?”痛快过嘴,慧衡流露出些许担忧,她平常从不打扰过问卓思衡的政事,细想此事定然和朝堂有关,又听赵兰萱说最近官场氛围很是紧张,连他们武将家里都有点惴惴,心底更是蓄满忧虑,顾不得太多径直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慧衡是见过高永清也知道自己一直在试图联系他的,卓思衡捡了些这七八日紧要的事告诉慧衡,一则觉得妹妹明慧剔透自有揣度;二是想着好些事都是瞒出的隐忧,若是坦白说出,家人心中有数,也不必庸人自扰了。

    慧衡听罢绣眉蹙紧,复又展开,似有了主意般说道:“既然哥哥晓得其中厉害,妹妹也就不乱出主意了,只是此事开端在朝堂,我虽已告诉唐大小姐自己是做妹妹的不方便为哥哥谈论终身大事,但若要真正杜绝,还得是哥哥自己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说出来,方能免去他一家没安好心的盘算。”

    “你放心,哥哥已经想好了,这些日子你多陪陪赵家小妹,不必忧心。”卓思衡温言安慰妹妹。

    “好。”卓慧衡又有些迟疑道,“那若是我再遇见唐家大小姐,她又言及此事,我该如何说道?”

    她担心自己处置不当,轻则给卓思衡留下前朝的话柄,重则被唐家逼亲,哥哥的终身大事岂不毁了?

    卓思衡低头一笑,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妹妹,慧衡听完难得粲然一笑,已是心中有数。

    第二日卓思衡照常上班,他如今不用去中书省衙门点卯,每日直接进宫,抄完回家接着写,仿佛不问世事一般,被佟师沛笑说他比自己还像进了太史馆。

    卓思衡整理编完皇上的差事之日,便是皇上钦点的均州巡视小组出发之时,这一批可不单单是督察院的官员,还有两位邻州地方官员以及吏部及刑部的官员,可见圣上重视,然而卓思衡掐指一算,也有一两个和唐家沾亲带故的。

    他们家好亲戚真的多,甚至还想把卓思衡变成“沾亲带故”的唐家人。

    不知道这些好亲戚里多少个是用这样的方式加入这个幸福大家庭的。

    唐家借此拉拢卓思衡的意图昭然若揭,想着自己被高永清拒之门外便怀恨在心?还真把他当做在世王导了不成?

    唐家也不抬头看看,如今门阀士族只手遮住的天早就变了。

    果然不出卓思衡所料,唐家还想走慧衡的门路,唐祺薇又找机会去在赵家见慧衡,这次只有三四个兰萱的好姐妹在,她话题不变,问慧衡的还是卓思衡的亲事,慧衡依照哥哥吩咐,眼泪说来就来,用卓思衡当年丰乐楼对付唐祺飞的方法指着唐家大小姐哭骂道:“谁不知道我是身体不好难说上亲事,哥哥为我的事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我心中又有多少连累家人的愧疚?你也是大家闺秀,三番五次说与我暗示我哥哥的婚事被耽误是我的错,唐大小姐,我从未招惹过你,你为何屡次拿话刺我伤我?偏叫我当着你面承认是我碍着了哥哥!”

    素来和赵兰萱往来的姑娘都喜欢慧衡为人处事的如沐春风,这些武将家的姑娘也都知她身体不好,亲事为此耽误,无不唏嘘这样好的姑娘却命途多舛。不少人亦将她当成姐姐,也说些少女心事以求排解,向来都是她温柔言语慈怜心怀开解朋友,哪见慧衡被欺负哭成这样?大家便都恼了,一面安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连连的慧衡,一面怒斥唐祺薇什么家风家教,拿这种闺阁女儿不好谈论的事逼迫别人家姑娘。

    最后唐祺薇羞怒之下不告而别,卓慧衡哭至几欲昏厥。

    这边慧衡在卓思衡导演的指导下鸣锣开演,另一边卓导演自己也戏瘾大发。

    卓思衡自入翰林院以来兢兢业业工作负责,从不迟到早退,上司同事对他都是有口皆碑,谁料本日竟然告了假,说是家中妹妹突然病重,十分紧急。

    曾大人有言在先这十日不许告假,偏偏最后一天卓思衡递来条子。

    其实翰林院的同事多少都知道彼此家中大致情况,而卓思衡家有个二十岁却仍然未嫁的妹妹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当然知道不为别的,只是这个卓家二小姐身体实在多病羸弱才耽误大好韶华。要知道好些家中没了父母照顾的女儿,被当家哥哥早早打发出嫁的不在少数,卓思衡却遍寻名医替妹妹治病在家尊养,能有这样关爱妹妹的兄长也算二小姐因祸得福。

    便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了解卓家情形的曾大人也只是叹息后道几声罢辽,其余人见此,也是从旁相劝,都说若不是真的有事,以卓侍诏的勤勉品格,必然不会违抗大人的意思。

    然而其实那日于勇乡伯府发生的事,早已传遍帝京高门世家官宦府邸之间。素来欣赏卓慧衡的勇乡伯听侄女说了当日的事,怒道再不许唐家人登他们的家门,平白辱没他们的门风,更让赵兰萱不许同唐家大小姐来往,他们武将家里可不吃自以为清流的门阀那套做派。后又让赵兰萱教人送些名贵药材去卓家。

    其余少女也都连气带骂将那日情形转述给家人。

    好些消息灵通的武将都了解如今朝上的风波,听闻唐家竟以如此手段拉拢与高永清有故旧情谊的卓思衡,还把人家带病的妹妹逼成这样,都颇为不齿。

    这事儿从武将堆里传出至文臣处,更让众多朝中文官觉得斯文扫地,他们的理解更多一层,便是唐家要借卓思衡被高永清拒之门外的事做文章,故而许以姻亲拉拢,谁知卓思衡不是那种为攀附世家就好搬弄的小人,听说他告假后第二日入宫,向皇上表示自己身份尴尬不应再染指此事,如今皇上已然派任多位监察同往均州,真相如何自会有分晓,此时卓思衡已是不由自主被迫立在风口浪尖,如若再关联此事反而有损朝局脆弱的平衡,导致各处流言纷纷,于此事的公正严明和朝野清议都无有益处。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皇上也有个身体不太好却和他感情极其好的妹妹。

    皇上当即表示这件事谁再拉卓思衡下水谁就是居心叵测,就是怀了构陷结群的念头,于是唐家就此彻底安静下来,卓思衡一时也成为朝中时论里立身极正的有为君子。

    ……

    “啪”的一声,均州窑白瓷薄胎茶盏掷在地上被摔了个粉碎。

    “卓家是什么东西!北方流放地乡下来的土狗,我唐家旁支的庶女嫁过去我都嫌弃脏了门楣!”

    唐祺飞骂过仍不解气,一个茶盏自他手中再度弃掷地面碎散有声。

    唐祺薇已是哭得不能自已:“爹爹从来没罚我打我,今日下朝却这般凶恶!如若不是他安排吩咐,我怎会愿意去拉下脸面说这件事?卓家也配与我家联姻?卓慧衡便是给我当奴婢我都嫌弃不够高贵!我不要了面子照爹爹话做,结果惹了麻烦他还怪我不会做事不配当唐家的女儿!”说罢又是一阵啼哭。

    唐祺飞心疼妹妹,又气又恨,怒道:“他们兄妹一贯狡猾市侩!卓思衡那小子什么心机我是领教过的,他那个混账妹妹也是一般做派!我早就告诉爹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偏爹觉得他和高永清那个混蛋的关系可以大做文章!”

    “哥哥,我可怎么办啊……我的脸丢得满朝都是……爹爹不心疼我,哥哥你要为我出气做主啊!”唐祺薇拼命扯拽自己哥哥的袖子哭道,“难道咱们家还要受这种破落户的气吗?”

    “好妹妹,有哥哥在呢!”唐祺飞拍着妹妹的后背,咬牙切齿道,“爹表面上是骂咱们,实则他最爱面子,此番你被羞辱便是折损他与咱们唐家的颜面,放心,有了这一事,爹必然不会让卓家人好过的!”

    第42章

    半月后,杨柳尚青江花未红,监察使浩荡归来,将见闻和勘察的结果报呈奏章,皇上倒是一副自己绝不打算偏私的样子,将高永清陈奏当日在崇政殿的一应官员全部叫来,同听结果。

    除了卓思衡。

    他得到旨意可以远离此事,但心里却好像刚淋油的松鼠桂鱼,吱哇乱响,他被留在翰林院,假装真的在认真抄写,实则一颗心早已飞去崇政殿。

    旁人见他虽深涉此事,仍泰然自若,不禁都心生敬佩,只有卓思衡自己知道什么叫坐卧不安还得假装与我无关。

    与他相比,此次监察使的工作更难做。但自古御史台都是最“难”的官职,因为世间公正本就极难昭彰,牵涉越广越多掣肘,弹奏不法肃清内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与其强迫人人都做官场清流,到头来让只会自己失望,不如先自正其身先为君子,不与谋利之人同流合污,再去思考人的社会属性可能带来的策略抉择为自己将要达成的目标所用。

    这是卓思衡正在为自己总结的朝堂为官方法论。

    监察御史不管怎么不敢两边得罪,最不敢得罪的也是皇上。要是亲去一趟回来还是不咸不淡的那套折中说法,皇上定然不满,说不定把气撒在他们头上,治一个首鼠两端的罪过。但唐家确实不好得罪,唐祺飞的舅舅正是六科司谏史禹史大人,督查院和六科同属御史台,低头不见抬头见,极难撇清。然而永清贤弟的战斗力和不怕死的精神他们也是有目共睹。